小禄子那一声凄厉过一声的呼救,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这片沉寂的宫苑炸开了锅。
起初是附近巡逻的侍卫,佩刀碰撞着甲胄,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快步朝静思院方向赶来。他们的呵斥声与小禄子更加惊恐的哭诉混杂在一起。
“何事喧哗!”
“公公……是静思院的七皇子!殿下他……他突然吐血,昏死过去了!脸色青紫,像是……像是中了毒啊!”小禄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将苏喆教他的话,用尽了全身的恐惧演绎出来。
“中毒?”侍卫头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疑不定。皇子中毒,这可是天大的干系!他不敢怠慢,一边命人立刻看住现场,封锁静思院周边,一边火速派人向上禀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沿着宫廷错综复杂的脉络飞速传递。
最先接到消息的,是距离最近、正在协查御药房账目的皇后掌事太监,福安。
福安太监年约四十,面白无须,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精光内敛。他正慢条斯理地翻着账册,听着下面小太监的回禀,当听到“静思院”、“七皇子”、“中毒”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时,他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哦?”他抬起眼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七皇子?就是那个冲撞了丽妃娘娘,在静思院思过的皇子?”
“回干爹,正是。”小太监躬身道,“下面的人不敢决断,特来禀报。”
福安太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静思院的大致方向,眼神闪烁。皇后娘娘近日整肃宫闱,敲打御药房,本意是敲山震虎,收紧一下权柄,也让某些得意忘形的人知道分寸。没想到,这虎没震住,旁边枯草丛里,倒惊起一只将死的蚂蚱?
七皇子中毒……时机未免太过巧合。是真的有人迫不及待要灭口,还是……这弃子自己不甘寂寞,想搏一把?
无论哪种,此事都已不能善了。既然爆出来了,还是在皇后协理宫务的当口,若置之不理,将来必成攻讦皇后的把柄。
“备轿,”福安太监转身,语气恢复了平静,“杂家要亲自去看看。另外,立刻去太医院,请当值的太医,不,请两位太医一同前往,要快。”他特意强调了“两位”,这是为了互相制约,避免一家之言。
“是!”
几乎同时,消息也传到了丽妃所居的华阳宫。
丽妃正对镜试戴一支新进贡的赤金点翠步摇,听得心腹宫女急匆匆的耳语,描画精致的黛眉猛地蹙起。
“中毒?”她声音陡然尖利,随即又强压下去,化作一声冷笑,“那个贱种?命倒是硬,还没死?如今又闹什么幺蛾子!”
她放下步摇,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静思院那边的人都是死人吗?连个快死的人都看不住!”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灭口行动可能出了纰漏,或是有人借题发挥。
“娘娘,现在怎么办?皇后那边的福安已经过去了,还传了太医……”宫女忧心忡忡。
丽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时绝不能自乱阵脚。“派人去盯着,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报。另外……”她眼中寒光一闪,“去告诉咱们的人,管好自己的嘴巴。本宫倒要看看,一个无人问津的皇子,能‘中’出什么毒来!”
她笃定,就算查,也查不到她头上。那药经过特殊处理,就算验,也最多是体虚不受补。现在关键是不能表现出任何心虚,反而要摆出被污蔑的愤怒姿态。
消息层层上传,最终,也递到了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殷邺的案头。
大太监赵德全小心翼翼地禀报:“陛下,静思院那边传来消息,七皇子殷喆突发急症,口吐污血,底下人慌乱,嚷嚷着……像是中了毒。”
殷邺握着朱笔的手一顿,抬起头。他年近五十,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但眼袋浮肿,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与多疑。
“殷喆?”他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才想起这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儿子。“他还没死?”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让赵德全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回陛下,七殿下之前一直病着,在静思院将养……”
“中毒?”殷邺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宫里太平久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冒头了。查!让皇后看着办,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他没有太多悲痛,更多的是被搅扰的不耐,以及一丝被触犯权威的不悦。一个无关紧要的皇子生死他并不十分在意,但“皇子中毒”这件事本身,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是,陛下。”赵德全躬身退下,心中明了,陛下这是将皮球踢给了皇后,既显示了重视,自己又不愿过多沾染。
各方反应,尽数通过不同渠道,隐隐约约地传回静思院内。
苏喆依旧靠坐在墙角,闭目眼神。外面的喧哗、脚步声、呵斥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通过声音判断着猎物的远近和动向。
皇后的人先动了,而且带了太医,这是最好的结果。说明皇后至少表面上要维持“公正”,这水就能搅得更浑。
丽妃那边按兵不动,是意料之中,她在观望,也在撇清。
皇帝……态度暧昧,将处置权下放,既是考验皇后,也是不想亲自下场。
一切,都大致沿着他预想的方向在发展。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刺眼的光线涌入,映出门口数道身影。
为首的是面白无须、气质阴柔的福安太监,他身后跟着两名提着药箱、神色紧张的太医,以及几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和带刀侍卫。
福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刷子,瞬间扫过整个房间,将这里的破败、肮脏和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尽收眼底,最后,落在了墙角那个蜷缩着、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的少年皇子身上。
他看到苏喆胸前破烂衣衫上沾染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渍”(实则是苏喆之前巧妙利用苔藓和少量鼻血制造的假象),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老奴皇后宫中掌事福安,奉懿旨,携太医前来为七殿下诊视。”福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不带丝毫感情,“惊扰殿下休养,还望殿下恕罪。”
苏喆适时地、极其微弱地咳嗽了两声,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才缓缓睁开,眼神涣散而无焦距地看向门口,声音细若游丝:
“是……是谁?水……给我水……”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神智不清、濒临死亡的病人。
戏台已经搭好,主角已然登场。
这盘棋,终于不再是他在角落里的独自推演。
真正的较量,从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