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强忍住笑意,故意提高声调:
“我说营长,要不要我再给你们扔顶帐篷下去?这坑底晚上可有点凉啊!”
孟时序额角青筋直跳,头也不回地朝坑顶低吼:
“沈墨,给我滚蛋!”
“滚滚滚!这就滚——”
沈墨从善如流地应着,随即清了清嗓子,正色下令:
“全体都有!向后——转!给营长和排长留点……嗯,那个,深入探讨战术的空间!”
坑边瞬间响起一片鞋底摩擦地面的“唰唰”声,所有士兵挺直背脊面朝外,一个个肩膀抖动得像是通了电。
有几个实在没忍住,“噗”的一声漏了气,又赶紧用咳嗽掩饰着。
孟时序将苏婉宁牢牢锁在怀中,低下头,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嗓音低沉而坚决:
“回答我,苏婉宁。”
苏婉宁仰起脸,湿漉漉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无辜:
“回答什么?难道要我说‘感谢营长舍身相救’?”
“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
他的指尖抚过她作训服肩头那道新鲜的裂口,触及下面微热的皮肤,眼神骤然转深。
“为什么总是这么不计后果?”
苏婉宁望进他翻涌着怒意与担忧的眼底,忽然绽开一个极其明亮的笑容,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
“人生难得几回搏?”
她的声音清越,在狭小的坑洞里回荡:
“营长,‘人生豪放,莫学衰翁样’。我们正当青春年少,此时不拼,更待何时呢?”
这番话清晰地传到上面。
以沈墨为首的男兵们交换着“学到了”的眼神,有人小声啧啧称奇:
“看看,不愧是博士!挨训都能训出诗来,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木兰排的女兵们则个个抿着嘴,互相用胳膊肘轻碰,脸上写满了“与有荣焉”。看,这就是她们排长,连跟营长叫板都这么有水平!
孟时序被她这副“死不改悔”还引经据典的模样气得心口发堵,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苏婉宁先是一怔,随即忍俊不禁。这人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说这种自以为很“霸总”的台词?
“好啊好啊。”
她故意学着他刚才的语气,尾音微微上扬。
“来收拾我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苏婉宁这才惊觉自己的挑衅似乎有些过了火,而孟时序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娇憨语气搅乱了心神。
坑底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
“咳咳,最后问一次啊——”
沈墨的声音再次从坑顶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下面的两位,这绳子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
苏婉宁立刻回过神,扬声应道:
“要的!要的!快拉我们上去!那个……营长刚才为了救我,好像受伤了,得赶紧检查一下!”
她这话一出,坑上坑下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苏排长在给营长递台阶呢。
沈墨反应极快,当即转身,用一种既夸张又严肃的语气喊道:
“医务兵!准备!营长为了救援战友,英勇负伤了!快!行动!”
他特意在“英勇负伤”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士兵们强忍着笑,七手八脚地将好几根救援绳慌忙抛下。
苏婉宁被率先拉上坑沿。
就在双脚沾地、脱离险境的瞬间,她脸上那副在坑底与营长据理力争的锋芒,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的战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恍惚:
“诶?我们……这是成功了吗?刚才掉下去……有点摔懵了,发生什么了?”
那神情无辜又纯良,仿佛刚才在坑底那个伶牙俐齿、引经据典与营长叫板的飒爽排长,根本只是众人集体出现的幻觉。
木兰排的女兵们动作划一、齐刷刷地仰头望天。王和平更是一本正经地感叹:
“啊……你们看,今晚这月亮,真是又大又圆啊!”
站在她身旁的李秀英嘴角一抽,使劲儿掐了她胳膊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提醒:
“快醒醒!繁星满天才是,星星这么亮,月亮根本看不见!”
孟时序被拉了上来,笔挺的作训服上沾满了泥土与草屑,尽管身姿依旧挺拔,但那阴沉的脸色几乎能拧出水来,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就在他站稳的瞬间,恰好与苏婉宁望来的视线撞个正着。
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冲他扬起一个极其快速、狡黠又明媚的轻笑,宛如夜昙一现。
孟时序心头那股无名火“噗”一下就被这笑给浇熄了,只剩下无奈的柔软和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他紧绷的下颌线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但立刻就意识到场合不对,迅速别开脸,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冷硬。
沈墨强压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大步走到前方,清了清嗓子,朗声宣布:
“接导演部最终裁定——”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最高指挥官孟时序同志,在演习中……嗯,因不可抗力,意外‘光荣’。”
沈墨特意在“不可抗力”上拖长了音。
“判定,木兰排在战术层面,取得胜利!”
台下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偷笑。
“不过……”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裁定书,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鉴于木兰排此次采用的战术手段过于……别开生面,导演部将另行召开专题会议,深入研讨此类‘超常规’战术的边界与风险。”
话音刚落,下面的窃笑声更响了。
孟时序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那背影到处都透着“我现在很不好惹”的强大气场。
回营地的路上,木兰排的队伍里像是炸开了锅。
王和平第一个憋不住,凑到苏婉宁身边:
“排长,营长扑下去救你那一下,快得跟闪电似的!那叫一个奋不顾身啊!”
李秀英也难得地加入,认真的开始点评。
“嗯。落地时缓冲动作标准,用自身躯体完美承担了绝大部分冲击力。单兵防护技巧满分。”
阿兰更是绘声绘色地模仿起了孟时序在坑底那低沉的嗓音。
“‘苏、婉、宁——!’……哎哟,那语气,怎么那么像……”
“像什么?”
童锦好奇地追问。
“像我家隔壁王叔逮到他家偷跑出去玩的猫!”
阿兰说完,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容易脸上还带着点梦幻般的笑容,小声补充:
“而且……营长虽然脸黑得像锅底,可他抱着排长的时候,手臂收得可紧了。”
副排长秦胜男也难得露出好奇:
“排长,你到底是中意那个空军少校,还是咱们营长啊?”
苏婉宁无奈地扶住额头,斩钉截铁地回答:
“一个都不是。看来你们体力还都很充沛?全体都有,回去负重五公里!”
女兵们顿时发出一片哀嚎,但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欢快的笑声惊起了林间宿鸟,振翅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