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的手指艰难地动了动,指向讷亲,又强撑着划了个半圆,指向殿外。
安陵容立刻心领神会:
“皇上是命钮祜禄大人总领禁卫,戍守圣驾,确保宫禁万无一失?”
雍正疲惫地闭上了眼,默认了。
至此,外朝与宿卫的布局,在他意识尚存的最后关头,已然完成。
最终,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了始终守在榻边、泪眼婆娑的安陵容身上。
这个女子,出身低微,在朝中毫无根基党羽,全凭自己一手恩宠才得以立足。
她就像一株菟丝花,必须紧紧缠绕着他这棵参天大树才能获得阳光雨露。
她聪慧机敏,心细如发,更重要的是,她别无选择,只能完全地、彻底地依附于他,忠于他一人。
在雍正此刻的判断中,这正是她最可贵最令人放心的地方。
将看守老巢的重任,交给这样一个无枝可依、绝对可控的“孤臣”,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决心已定。
他用尽力气,抬起那只尚能微动的右手,无视了其他人,颤抖着,指向安陵容。
随后,手指又固执地移向枕边小几上那方他随身携带、常用以钤盖私密手谕的 “雍正宸翰” 玉玺。
这虽是个闲章,却也代表了帝王意志。
“皇上……”
安陵容泪如雨下,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臣妾在,臣妾一直都在。”
雍正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目光死死盯着她,充满了托付与命令。
他的意图再明白不过。
要她留在这里,守住这里,成为他与外界联系的桥梁,确保他的意志得以通行。
“皇上……您是要臣妾守着长春仙馆,守着您?”
安陵容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惶恐与不安,仿佛接下了一个她无法承受的重担,“臣妾……臣妾人微言轻,只怕……只怕有负圣托啊!”
雍正越发坚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只有没有野心的人,才会害怕权力。
他眼中射出不容置疑的厉色,喉咙里发出更急促的声响,几乎是用眼神逼迫她接受。
安陵容“被迫”迎着他的目光,终于,像是下定了赴死般的决心,重重叩首,泪珠砸在金砖上:
“臣妾……遵旨!臣妾必竭尽所能,守住此地,任何人不得惊扰圣驾!但凡有需圣裁之事,臣妾……臣妾便以此印,代行传达!”
紧接着,雍正目光转向甄嬛与沈眉庄,手指点了点她们,又指向安陵容。
意思是,让她们二人协助安陵容。
雍正疲惫而满意地闭上了眼。
至此,布局完成。
安陵容缓缓起身,擦干眼泪,脸上已是一片为国为君、义无反顾的坚毅。
她目光沉静地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宫人与太医,语气沉痛却不失威仪:
“皇上的情况,诸位都已亲眼所见。如今龙体违和,需绝对静养,最忌惊扰与人多口杂。为保圣驾万全,有些规矩,不得不立。”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第一,太医院留下两位医术最精的太医,轮班值守暖阁之外,随时听候传召。其余人等,即刻退出长春仙馆。”
她略作停顿,目光在几位太医脸上徐徐扫过,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将人从里到外都看得分明。
“今日这殿内所见所闻,”她声音微沉,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心上,“关乎圣体安康,关乎朝野安定。若有半点泄露于外,惊扰了圣心,动摇国本……那便非一人之过,而是阖族之祸。诸位都是明白人,当知其中轻重。”
这番话说得不急不缓,却字字千钧。
太医们无不屏住呼吸,深深叩首,额角几乎触到冰冷的金砖地面,连声道“不敢”。
最终,院判温实初与那位以谨慎细致着称的新秀卫太医被留了下来,在内室随时待命。
“第二,”她转向苏培盛,“苏公公,皇上静养期间,一应饮食汤药,皆由我与熹贵妃、惠妃亲自查验、伺候。你需遴选绝对忠谨可靠的宫人,在内殿伺候,人数务求精简,凡有眼生、多舌、举止不端者,立时撵出。外殿伺候之人,无我与二位娘娘共同手令,不得踏入内殿半步。”
“嗻!奴才定亲自挑选,严加管束。”苏培盛深深躬身。
“第三,钮祜禄大人。”
安陵容看向讷亲,语气郑重,“宫禁安全,系于你身。长春仙馆即刻起全面戒严,许进不许出。凡出入者,无论品阶,皆需你亲自验看手令。圆明园各门禁,尤其是通往九州清晏及各王爷、大臣驻跸之所的路径,需增派双岗,严加巡查。若有任何人试图强行闯宫,或散布流言,你可先行拿下,再行禀报!”
讷亲单膝跪地:
“臣领旨!必竭尽全力,护佑圣驾周全,确保宫苑肃静!”
就在这时,安陵容的目光与甄嬛微微一碰。
她心知自己对前朝政务流程所知有限,而甄嬛出身官宦,耳濡目染,更深知权力运作的关窍。
她需要甄嬛在政务上为她查漏补缺、提出关键建议。
甄嬛会意,缓步上前,与安陵容并肩而立,声音清晰而沉稳地接过了话头:
“其四,政务处理。”
甄嬛开口道,她的思维缜密此刻展露无遗,“皇上既已明旨召沈自山大人回京,在其抵达之前,国事亦不可荒废。苏公公,你即刻去军机处值房传口谕,所有奏章,仍按旧例由军机处先行阅看、票拟,但所有批阅后的奏章,一律封存,每日申时,由首席军机大臣亲自送至长春仙馆门外,交由讷亲大人查验,再送入内殿。”
她略作停顿,看向安陵容,似在征求最终意见:
“皇上若精神尚可,我等便呈请圣意,若皇上安睡,非十万火急之军国大事,便暂压一日,待皇上示下。柔妃以为如何?”
安陵容立刻点头,沉稳应道:
“熹贵妃思虑周全,正该如此。
这一安排,既保证了政务流程不中断,又将最终裁决权和控制信息流转的关键环节,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军机大臣只能将奏章送到门口,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真正能“传达圣意”的,只有她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