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沈眉庄也上前一步,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端方与持重,补充了最后,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其五,对外口径。”
沈眉庄肃然道,目光扫过苏培盛与讷亲,“皇上只是操劳过度,需要静养数日,暂罢朝会。若有亲王、大臣问安,一律由苏公公在殿外代为叩谢天恩,言说心意已领,待龙体稍愈,自会召见。绝不可泄露皇上真实病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给宵小之辈可乘之机。”
安陵容环视众人,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
“诸位,今日之事,关乎皇上安危,关乎朝廷稳定。我等身受皇恩,此刻正是尽忠之时。望各位谨守本职,同心协力,助皇上度过此关。待皇上龙体康健,今日所有恪尽职守之人,皆是有功之臣。”
一番安排,层层递进,三人各展所长,配合无间。
权力核心被紧紧地收缩到了长春仙馆。
安陵容说完,微微颔首:“都去办差吧。”
众人依序无声退下,各自忙碌起来。
不过须臾之间,适才还人影幢幢的长春仙馆正殿,已然恢复了秩序。
她缓缓转身,裙裾曳地,无声地走回内室。
在龙榻旁的绣墩上轻轻落座,姿态依旧是臣妾该有的恭谨。
目光落在雍正脸上,见他双目紧闭,胸膛起伏间带着沉重的喘息,额间仍沁着细密的虚汗。
她伸出手,指尖触及锦被边缘,细致地为他掖了掖被角。
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连褶皱都抚得平平整整。
随后,她抬起眼。
视线轻移,掠过枕边那方温润却沉重的“雍正宸翰”私印,最终,又落回雍正因病痛而显得松弛苍老的面容上。
那双杏眸中,忧惧与哀戚依旧真切,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为君病体忧心忡忡的妃嫔。
然而,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之下,一丝冰冷的明悟,正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悄然滋生、盘旋。
该换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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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仙馆的暖阁外间,烛火通明。
她斜倚在临窗的短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揉着刺痛的额角。
甄嬛和沈眉庄已被她安排到配殿休息,待四个时辰后来接替她。
浮金悄步进来,手脚麻利地为她换上一盏滚烫的安神茶,欲言又止。
“说吧,”安陵容并未睁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这里没有外人。”
浮金深吸一口气,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
“娘娘,奴婢心里还是慌得厉害。今夜这情形,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温太医在内,讷亲大人在外,已是铁桶一般……为何不干脆……”
她纤薄的手掌在空中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气息微促,“一了百了。”
安陵容缓缓睁开眼眸,坐起身,端起那盏热茶。
“浮金,”她的声音轻缓,“你跟了本宫这些年,看事不能只看三层。”
浮金蹙眉,不解道:
“可……如今这态势,千载难逢。皇上若此时‘驾崩’,温太医只需说是中风后继发的厥脱之症,谁又能查出端倪?届时娘娘手握遗诏……”
“遗诏?”安陵容嗤笑一声,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谁立的遗诏?你我还是熹贵妃?一旦龙驭上宾,没有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我们立刻就会成为所有野心之辈的活靶子!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王爷,那些阿哥,他们会立刻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将我们这几个撕得粉碎!我们手上这点宫禁之权,在‘弑君’这桩滔天大罪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到窗边。
“一个活着的皇帝,哪怕他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
安陵容转过身,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本宫手持他的‘雍正宸翰’,代传的每一句话,就是名正言顺的圣意。”
浮金眼中迷茫渐散,露出恍然之色:“娘娘是说……咱们要学的,是那古书里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错!”安陵容斩钉截铁,“我们根基尚浅,所有事,都需要时间。”
她踱回榻边:“此刻,本宫倒真怕他就这么死了。八阿哥名义上,可还是皇后的嫡子。届时,皇后若以中宫身份,联合宗室元老,以‘清君侧’为名,振臂一呼,我们拿什么去抵挡?只有让皇上活着,我们才能有机会。也才能……为那个真正属于我们的未来,扫清所有障碍。”
浮金彻底明白了,心悦诚服地低下头:
“奴婢愚钝,只看到眼前一步。”
安陵容重新坐回榻上,疲惫地闭上眼:“所以,得好生为皇上诊治。要用最好的药,最精心的看护。”
“皇上的这场病……一定要给本宫好好地治下去。”
浮金深深一福:“是,奴婢明白。”
烛火再次噼啪一声轻响,拉长了安陵容映在墙上的影子。
她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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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一直未入睡,她面前摊着一本空白的奏事折子。
甄嬛悄声进来,低声道:“陵容,你快去歇一会儿吧,殿内我守着。”
安陵容对甄嬛笑了笑,道:“皇上晕厥前,只口头将八阿哥交给了祺嫔,玉牒未改,我终究放心不下。”
“玉牒之事确实要紧。”
甄嬛在她身旁坐下,神色凝重,“按制需经宗人府提请、皇上朱批、礼部与宗人府共同用印,最后送入玉牒馆珍藏。如今皇上这般情形,常规流程是走不通了。”
安陵容站起身,走到雍正榻前,恭敬地请出那方“雍正宸翰”私印: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替皇上将此事办妥。皇上以此印相托,就是信重我们能在此时稳定宫闱。更定玉牒,既是为了落实皇上的决断,也是为了维护皇室法统。”
她转身看向甄嬛:
“姐姐,可否请你执笔,拟一道陈情奏请的懿旨?”
甄嬛会意,立即提笔蘸墨。
她以恭谨的语气写道:“臣妾等谨奏:伏乞皇上圣鉴,恩准更定八阿哥玉牒,以安人心,以正视听……”
安陵容待她写完,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私印,在绢帛上郑重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