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观的香火气浓得化不开,混杂着陈年檀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腥甜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江谢爱心头。她混在一群面容虔诚、口中念念有词的香客中,步履沉稳地穿过前殿。今日是十五,三皇子杨长生斋戒炼丹的日子,观内戒备比平日森严数倍,巡防的侍卫眼神锐利如鹰隼,在攒动的人头间逡巡。
她低垂着眼帘,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左手袖笼中,那枚冰冷的玉扳指紧贴着腕骨,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持续不断地传来一阵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这痛感自昨夜阁楼之后便未曾停歇,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无声地嘶鸣着杨晨铭的凶险。边关的战报被严密封锁,京中流言四起,真真假假,搅得人心惶惶。她必须抓住杨子轩抛出的这条线索,这是她目前唯一能触及的、与那庞大阴谋相关的活口。
前殿鼎沸的人声渐渐被隔绝在身后,她随着人流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回廊。这里通往后山禁地,寻常香客止步。她早已摸清了侍卫换防的间隙,身形如鬼魅般一闪,便隐入回廊旁一处堆满杂物的阴影角落。屏息凝神,直到两队侍卫交错而过的脚步声远去,她才再次动身,目标明确地指向后山深处那座被重重禁制笼罩的炼丹房。
炼丹房依山而建,青石砌墙,厚重无比,唯一的入口是两扇紧闭的乌木门,门前立着两名气息沉凝、明显是高手中的高手。江谢爱远远观察,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环境。她注意到,在炼丹房侧后方,靠近山壁的地方,有一道极其隐蔽的排水沟,沟口被藤蔓和杂草半掩着,沟壁湿滑,布满青苔。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她耐心等待,直到月上中天,清辉洒落,将炼丹房的轮廓勾勒得如同蛰伏的巨兽。两名守卫似乎也有些倦怠,其中一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机会稍纵即逝!江谢爱如离弦之箭,贴着地面疾掠而出,身影快得只在月光下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她精准地扑向那排水沟,身手矫健地滑入其中,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裙摆。沟内狭窄逼仄,弥漫着浓烈的霉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她咬紧牙关,忍受着污秽和寒冷,像一条灵巧的游鱼,顺着沟道艰难地向炼丹房底部潜行。
沟道尽头,被一块巨大的、刻满符文的石板堵死。石板与山壁之间,仅留下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缝隙。缝隙内,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光芒,伴随着低沉的、如同闷雷滚动的嗡鸣。江谢爱心中一凛,这绝非寻常炼丹房该有的景象!她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压到极限,像一张纸片般,悄无声息地挤进了那道缝隙。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一股令人窒息的灼热与诡异气息所笼罩。
她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显然是炼丹房的底层核心。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座足有三人来高的巨大青铜丹炉。炉身布满繁复狰狞的浮雕,似龙非龙,似兽非兽,在炉膛内翻涌的暗红色火光映照下,仿佛活物般在扭动爬行。炉火熊熊,发出沉闷的咆哮,整个空间都因这高温而微微扭曲。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金属熔化的腥气,还有一种…极其淡薄、却让她本能感到心悸的、类似血液被蒸腾的甜腥。
炉前,一个身形瘦长、穿着玄色道袍的背影正背对着她,专注地操控着炉火。他动作精准而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手中拂尘不时轻点炉身,口中念念有词。正是三皇子杨长生!
江谢爱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屏住呼吸,像一块冰冷的岩石,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壁阴影里,目光如电,扫视着这恐怖的炼狱。
就在这时,杨长生似乎完成了某个关键步骤,他缓缓转过身。月光从上方某个缝隙漏下,恰好照亮了他半边脸。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瞳孔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小心翼翼地从丹炉顶端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暗红、表面布满诡异金色纹路的玉盒。
他打开玉盒,里面静静躺着三枚丹药。丹药如凝血般殷红,表面流动着妖异的光泽,散发出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甜香。杨长生凝视着丹药,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狂喜:“成了…终于成了!‘赤血凝元丹’!以九九八十一个纯阳童子的精血为引,辅以千年朱砂、地心火莲…只要服下此丹,哪怕只是残缺的‘真龙血脉’,也能被强行激发、洗练、壮大!哈哈哈!杨晨铭,你挡我的路?你的命,你的血,都将是我登顶的阶梯!”
“真龙血脉”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江谢爱耳边炸响!她瞬间明白了杨子轩玉佩的真正含义,也明白了杨长生疯狂炼丹的终极目的——他觊觎的,是杨晨铭身上那神秘而强大的血脉之力!他要用这邪门的丹药,强行夺取、甚至吞噬那份力量!
就在杨长生狂笑的瞬间,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瞳孔,如同毒蛇般精准地锁定了江谢爱藏身的阴影!
“谁?!”一声厉喝,带着惊怒和杀机,瞬间撕裂了地下空间的死寂!
江谢爱瞳孔骤缩,再无半分犹豫!袖中寒光一闪,一柄淬了剧毒的短匕已然在手。她没有选择硬拼,而是猛地将手中一直紧握的、从杨子轩那里换来的龙纹玉佩,用尽全力朝丹炉方向狠狠掷去!
“当啷!”
玉佩划破空气,精准地砸在滚烫的丹炉炉壁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瞬间吸引了杨长生的全部注意力!也就在这一刹那,江谢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借着丹炉爆开时腾起的烟雾和火光,朝着来时的排水沟缝隙亡命冲去!
“找死!”杨长生怒吼,拂尘猛地一甩,数道乌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毒蛇般追射向江谢爱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江谢爱手腕上的玉扳指,再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红光!那红光并非灼热,反而带着一股冰冷的、沛然莫御的排斥之力,竟硬生生将那几道致命的乌光震偏了轨迹,擦着她的发梢和衣袖钉入石壁,发出“笃笃”的闷响!
她甚至来不及感受这玉扳指的异变,身体已经冲入了缝隙,不顾一切地向外狂奔!身后传来杨长生气急败坏的咆哮和追兵杂乱的脚步声。
她冲出排水沟,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冷却她滚烫的血液和剧烈的心跳。她不敢回头,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在错综复杂的观内建筑和树林间亡命穿梭,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追捕的侍卫。
直到彻底甩开追兵,藏身于一处荒废的院落枯井之中,她才敢大口喘息。井底阴冷潮湿,她靠着冰冷的井壁,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左手腕上,玉扳指的红光早已散去,重新变得冰冷,但那股刺骨的寒意却仿佛渗透进了骨髓。
她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一片冰凉。刚才掷出的龙纹玉佩自然没能带回,但杨长生那番癫狂的话语,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
“赤血凝元丹”…九九八十一个童子精血…强行激发、洗练、壮大“真龙血脉”…杨晨铭的命和血,是他登顶的阶梯!
谜团被揭开一角,却露出了更加狰狞恐怖的真相核心。杨长生的野心,远超她的想象。他不仅要权,更要命,要那份足以颠覆天下的血脉之力!而杨晨铭,此刻正身陷边关战火,腹背受敌!
更让她心惊的是玉扳指的两次异动。第一次在阁楼,第二次在长生观地下,都是在她遭遇致命危机、生死一线之际爆发。它并非单纯预警杨晨铭的安危,更像是…一种守护?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的排斥与反击?这玉扳指,这“真龙血脉”,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
井口透下的月光惨淡,映照着她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已然在胸中熊熊燃起。
杨长生,你以生灵为药,以人命为柴,炼这逆天邪丹,觊觎那不该属于你的力量。江谢爱在心中无声地立誓,我江谢爱在此立誓,纵使粉身碎骨,也定要让你这炼丹炉,成为你自己的焚身火海!杨晨铭…你一定要撑住!
她紧紧握住手腕上那枚冰冷坚硬的玉扳指,仿佛握住了与远方战场唯一的联系。前路,是比地狱更深的阴谋与杀机。但她已无路可退,唯有向前,以血为引,以智为刃,劈开这笼罩京城的血色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