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沙砾,狠狠砸在江谢爱脸上,带着战场特有的血腥气 —— 那是铁锈与焦土混合的味道,呛得她喉头发紧。她勒住缰绳,胯下的枣红马早已汗透重甲,鼻翼翕动着喷出白雾,显然是连日奔袭耗尽了力气。
视线所及,皆是断壁残垣。昨日还隐约能听见的厮杀声,此刻只剩下风穿过破损旌旗的呜咽,以及远处零星的鸦鸣。江谢爱翻身下马时,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低头望去,嵌在皮肉里的玉扳指碎片正泛着微弱的暖光,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那碎片是昨夜策马出城时,马蹄踏碎扳指溅起的,当时她只顾着追杨晨铭的背影,浑然不觉碎片已扎进掌心。此刻暖光顺着指缝蔓延,竟让她忽略了皮肉的疼,只觉得那暖意像是杨晨铭指尖常有的温度,引着她往战场深处走。
“杨晨铭……”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自昨夜焚毁那道 “禁足令” 时,她便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 从前她周旋在他与杨子轩之间,是为了救江家、为了查清前世死因,可当看见他带着亲兵绝尘而去的背影,那胸腔里翻涌的恐慌,却远非 “权谋博弈” 能解释。
她踩着散落的箭羽往前走,玄铁箭杆上还凝着黑红的血,踩上去滑腻腻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目光扫过那些叠压的尸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着,越收越紧。杨晨铭的玄色朝服她认得,那是他亲征前特意换上的,边角绣着暗金龙纹,可放眼望去,满地甲胄皆是寻常兵士的样式,连一点玄色的影子都看不见。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掌心的碎片突然剧烈发烫,像是要烧穿皮肉。江谢爱踉跄着停下脚步,顺着暖意传来的方向望去 —— 不远处的断墙下,斜斜靠着一具覆着甲胄的躯体,甲胄上插着三支羽箭,玄铁护心镜被射穿了一个窟窿,鲜血正从窟窿里渗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是那身玄色!
江谢爱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磕在碎石上也浑然不觉。她颤抖着伸手,想要去探那人的鼻息,指尖刚碰到对方的下颌,就被护心镜上的温度烫了一下。这护心镜是玄铁所铸,寻常时候该是冰凉的,此刻却像被人揣在怀里捂了许久,暖得有些异常。
“杨晨铭!” 她喊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她伸手去拨那护心镜,想要看清底下的人是否还有气息,可指尖刚触到护心镜的内侧,就摸到了一行刻痕 —— 不是军中常用的编号,而是用细刀刻的小字,笔画清隽,是她看了无数次的笔迹。
“阿爱勿念。”
四个字,像是一把钝刀,狠狠扎进江谢爱心里。她愣了愣,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砸在护心镜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这护心镜她认得,是去年冬日他生辰时,她以江家商号的名义送的,当时她还调侃他 “权臣配玄铁,倒像个武夫”,他却笑着接过,说 “阿爱送的,便是块废铁也要贴身戴着”。
原来他真的日日戴着。
江谢爱抱着那护心镜,突然就崩溃了。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他的算计,习惯了他的 “囚笼”,可此刻看着这染血的护心镜,看着那行 “勿念”,才明白那些故作冷漠的博弈、那些针锋相对的试探,都抵不过这一瞬的恐慌。她怕他死,怕他像前世梦里那样,倒在乱军之中,再也醒不过来。
“杨晨铭,你敢死!” 她哽咽着,指尖用力攥着护心镜,指腹蹭过内侧的刻痕,突然摸到了一点不一样的纹路 —— 那纹路藏在刻字的下方,很细很淡,像是后来补刻的,顺着纹路摸过去,竟是个小小的 “谢” 字,与她名字里的 “谢” 一模一样。
他竟连这都算计好了?知道她会来寻他,知道她会看到这护心镜,甚至提前刻好了她的名字?
江谢爱正怔着,掌心的碎片突然又发烫起来,这次的暖意比之前更甚,竟顺着护心镜的纹路蔓延开来。她低头看去,只见护心镜内侧的 “谢” 字突然亮起微光,与掌心的碎片遥相呼应,那些微光顺着纹路游走,渐渐勾勒出一个熟悉的图案 —— 是之前玉扳指显出来的皇陵地图的一角!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玉扳指不是单纯的 “指引”,它与杨晨铭的贴身之物是相连的,护心镜上的纹路,竟是地图的另一部分。之前她只觉得玉扳指能显地图是奇事,此刻才懂,他早就在用自己的方式,把所有线索都递到她手里 —— 从户部的贪腐账本,到虎符的另一半,再到这护心镜上的地图,他从来都没打算让她置身事外,他是在教她如何在这朝堂权谋里站稳脚跟,如何…… 与他并肩。
“你倒是会算计。” 江谢爱抹了把眼泪,声音还有些沙哑,可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把护心镜摘下来,贴身揣进衣襟里,那里靠近心口,能感受到护心镜残留的温度,像是他还在身边一样。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江谢爱猛地回头,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 那是之前杨子轩送的毒匕,后来被她用来研制解药,此刻却成了防身的利器。可看清来人时,她又松了手 —— 是个断了胳膊的兵士,穿着杨字军的甲胄,正踉跄着朝她走来。
“夫人……” 兵士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挣扎着想要行礼,却差点摔倒。江谢爱连忙扶住他,问道:“你们将军呢?杨晨铭在哪?”
兵士喘了口气,指了指西边的方向:“将军…… 将军往西边去了,那边有个石阵,说是要引敌深入…… 临走前将军说,若是夫人来了,让您…… 让您去石阵找他,还说…… 还说掌心的碎片会帮您。”
石阵?
江谢爱心里一动,掌心的碎片似乎又暖了一下,像是在印证兵士的话。她想起之前玉扳指显出来的皇陵地图,西边的位置确实标注着一个模糊的石阵图案,当时她还疑惑那石阵是何用处,此刻看来,竟是杨晨铭布下的陷阱。
“他有没有受伤?” 江谢爱追问,目光落在兵士空荡荡的袖管上,心里一阵发紧。
兵士摇了摇头,眼神却有些复杂:“将军中了一箭,不过没伤到要害…… 就是…… 就是石阵那边危险,将军只带了五百亲兵,让我们这些伤兵先撤出来…… 夫人,您真要去找将军吗?”
江谢爱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衣襟里的护心镜。她抬头望向西边,夕阳正落在石阵的方向,把天空染成了一片血红,像是前世梦里那片染血的战场。可这次,她不会再只站在原地看着他倒下了。
“我要去。” 她语气坚定,伸手把兵士扶到旁边的断墙下,“你先在这里等着,后续的援兵很快就到。”
兵士还想说什么,江谢爱却已经转身,翻身上马。她摸了摸心口的护心镜,又看了看掌心的碎片,突然笑了笑 —— 这杨晨铭,倒是把 “算计” 用到了极致,连她的心思都算得明明白白。可她偏偏就吃这一套,偏偏就愿意跟着他的线索,一步步走进他布下的局里。
马蹄声再次响起,朝着西边的石阵奔去。风卷着她的发丝,掌心的碎片暖得正好,心口的护心镜贴着肌肤,像是他的承诺,沉甸甸的,却让人觉得安心。
江谢爱不知道石阵里等着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场战场博弈最终会走向何方,但她知道,从她焚毁禁足令、策马追来的那一刻起,她与杨晨铭之间,就再也不是 “囚宠” 与 “控制者” 的关系了。
他们是同盟,是彼此的软肋,也是彼此的铠甲。
而那西边的石阵,不仅藏着杨晨铭的陷阱,恐怕还藏着更重要的秘密 —— 比如皇陵禁军的入口,比如前世记忆里那场未完成的约定。江谢爱攥紧缰绳,眼底闪过一丝锐光,掌心的碎片与心口的护心镜同时微微发烫,像是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棋局,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