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健斌顺利通过了高考。但是,令他自己没想到的是,他的成绩竟然比大专的录取分数线低了五分。
健斌知道成绩以后,攥着拳头直敲自己的脑袋,“哎呀,就差五分呀!……就差一道题呀……,哎呀!”
如果差得再多几分,走中专他也就甘心了,可就是这五分之差,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看到他追悔莫及地样子,嘉濠心疼地安慰他:“不怕,你才虚岁才十八,有的是机会,不想走咱就再复习一年。”
逸卿和筱媛知道了他的成绩以后,也写信鼓励他复习一年重考。他们相信以健斌的基础,再复习一年,考一所好大学肯定没有问题。这也是他们当年的梦想。
然而,老师却给出了不同意见。他们帮健斌认真分析了未来高考的发展趋势:
从恢复高考的这三年来看,考试范围与难度并非循序渐进,而是呈大跨度提升态势。每一年的难度都增加到了难以预测的程度,如果今年不走,明年是什么情况谁都摸不准。
这一现象的背后,反映出文革结束后,国家人才短缺的严峻状况。鉴于这种形势,老师语重心长地对健斌说:
“以你的成绩,报个好学校,选个好专业是没有问题的。中专不但能够让你更快地掌握专业技能,而且学制短,在毕业分配上你占绝对优势。”
听了老师们的分析,健斌便不再纠结了。
从他自身的角度看,健斌才刚刚十七周岁,在同学当中年龄最小,有的是机会,考几年都不怕。
但是他亲眼目睹了家里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不忍心再去拖累他们,他也想像哥哥姐姐一样,早一天为家庭尽一份力,毕竟后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在高考的路上排着队。
于是他填报考了xxx兵指挥学校。当一名军人是他一直的梦想,他想成一名优秀的指挥官,在战场上杀敌立功,为家族争光,为国家效力。
面对他的选择,嘉濠犹豫了。他闷闷不乐地坐在炕头喝茶。在这个无所畏惧的男人身上,有个致命的软肋。
栀兰最了解他的心思,晚上悄悄地劝他,“你数数解放这么多年,咱们国家一共才打过几仗?你放心吧,他这是去上学,又不是直接上前线。”
自从那两个小孩夭折以后,嘉濠把这六个孩子当眼珠一盯着,恨不能天天用手牵着。尤其是他这个小健斌,就像他的命根子一样。
见儿子那么喜欢当兵,他只是默默地晃了一下头。他明知道栀兰说的在理,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他心里就是不那么舒坦。
他除了担心健斌有什么闪失外,还心疼他要吃那么多苦。当兵有多辛苦他能想象出来。他懂得要想做一名指挥官,得比别人多付出多少倍的血汗。
但是他看见儿子每天胸有成竹地样子,嘉濠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成绩在他后面的同学都陆续收到了通知书,可是健斌的通知却杳无音讯。
学校帮他找招生部门去咨询后才知道,他报的专业已经录满,他那么高的成绩竟然没被录上。所有的人都傻眼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安慰着他。
“正好回学校复习吧。”嘉濠立刻表态,栀兰笑着看了他一眼。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炕桌上,谈论着回校复习的事情,“我好好复习一年,明年肯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健斌信誓旦旦地跟嘉濠说。
嘉濠也安慰着健斌,“这样更好,咱们一步到位,省得以后还得再考……”
“黑龙江省师范专科院校录取分数线降低五分,请各考生单位立即组织考生……”嘉濠的话音还没落下来,那台没有外壳的收音机里传来了令全家惊愕不已的消息。
新闻播完了,一家人都懵了,好像没听懂一样。
“二哥,你不是正好够线吗?”慧婕最先反应过来。
栀兰两只手拍着炕席哈哈大笑,“哎呀我的二儿呀,你说你怎就这么会考呢?一分不差呀!哈哈哈——!哈哈哈——!”
健斌好像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这却实是真的,他激动得小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抓耳挠腮地不知道是不是该笑。
“怎样?我就说我这二儿子有福吧?你看他步步能赶上点儿,这分数段就像特意为他降的一样,你说你得有多大的福气呀!”
嘉濠粗糙的手掌摸着健斌的有点大波浪的毛毛头,喜不自胜。
马场轰动了,到处都能听到“半拉山一家考出三个大学生”的传奇故事。
半年以后,嘉濠带着大大去场部办事,晚上住在职工招待所的大炕上。
“哎,你听说了吗?半拉山有家姓黎的,听说他家两年考出去三个大学生,你说这事能是真事吗?”旁边的两个陌生男人在唠嗑。
“我也听说了,但我不信。别说考三个了,咱们能考上一个都得乐坏了。他家怎么可能考上那么多,我就不信好孩子都生到他家去了。”
“我也不信,都是一样养的孩子,他家的孩子有啥特异功能咋的,还能个个都考上?我看大伙传得有点邪乎。”一个男人不服气地说着。
“我也感觉他们说得太悬了。等有时间咱俩去半拉山溜达溜达呗,看看那个姓黎的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咋的,干啥都把他说得那么神呐?”另一个男人也有点愤不平了。
嘉濠和大大听到他们的话,差点没笑出声来,他们赶紧把头捂在被子里。
回到家后,嘉濠一进门就把这个笑话讲给栀兰听,把栀兰笑得拍着大腿,“这也太巧啦,跟演电影似的。”
栀兰做饭去了,嘉濠坐在炕头上,靠着火墙,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嘀嘀咕咕的。他不时地会摇摇头,突然抬高声调。有时还带着表情,好像跟谁在辩论。
看到孩子都在笑他,他才意识到,这是在家里。自己反应过来后,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嘉濠跟自己辩论的习惯是在“学习班”里的养成的。
在那里面待的时间长了,他学会了用理论武装自己、保护自己,常常把自己分成对立的两个人,假设对方会从哪个方面来刁难他,他就用学到的理论,义正辞严地进行反驳。
他怕被别人听到再落下把柄,就在每天晚上睡觉前,闭上眼睛偷偷地在心里跟自己辩论,时间久了就养成了习惯。
吃饭的时候,他对栀兰说:“我到现在还想笑,想想就像做梦似的,别说外人不信,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眉飞色舞地边说边比划着,兴奋地跟个半大的孩子似的,结婚这二十五六年里,栀兰从未见过他如此开心过。
“那两个人还说要来看看我长什么样?是不是三头六臂,你说把俺俩笑的,头捂在被窝里老半天,可把俺们给憋完了。”
收音机里传来了方明演唱的《芝麻开花节节高》,听着这明亮欢愉的乐曲,嘉濠不由自主地说:
“这歌词里唱的不就是咱们吗?孩子们一个比一个考得好,咱们的日子肯定是一年比一年好了,这才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呢!”说着他还哼哼咧咧地唱了起来。
“别光顾着美了,吃完了没事你也躺着歇歇,看你累得,腰都要弯了。”桅兰心疼着丈夫。
“两个大的再有半年就毕业了,咱俩就能缓口气了。”嘉濠骄傲着。“等我缓两年,还得叫他俩接着往上考,咱不能给他们留遗憾。”
“你也不年轻了,先别操那些心了,以后再接着考的事,就靠他们自己去努力吧。你瞅你,像个驾辕的老马一样,一大家人的重担全都压在了你身上,我怕把你累坏了呀。”
嘉濠拍着自己的胸脯笑着说:
“放心吧,我这身体一时半会没事。你看看孩子们个个都那么争气,咱就算累折了腰杆也高兴啊。我这叫‘小车不倒只管推’一直推到共产主义——”
说得两个人哈哈大笑,笑声传出去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