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4月18日凌晨一点,山海关火车站
夜色如墨,春寒料峭。山海关火车站被一种临战前的紧张气氛笼罩。铁轨两侧挂满了防风的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夜雾与火车头喷出的滚滚煤烟中艰难穿透,映照出影影绰绰的人影和堆积如山的物资,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煤灰和金属的冰冷气息,杀气腾腾。
一列奉军专列如同黑色的巨兽,喘着粗气停靠在站台旁,这是少帅张学良麾下三四八旅的先头部队。更远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座雄关,那是已经推进到滦州一线的直系前锋。
张学良一身笔挺的将官呢大衣,戴着雪白的手套,腰间挎着锃亮的柯尔特手枪,正与面色冷峻的郭松龄站在月台上低声交谈。他们此行只是途经,作战地点不在此处,但大战前夕,任何细节都让人不敢松懈。
张学良眉头微蹙,他注意到,自从他的专列进站,除了站台上原本的调度人员,并无一个驻防的山海关军官主动上前向他这位“少帅”敬礼或汇报情况。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他颇为不悦,正要发作……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却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从站台另一端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穿着蒸汽军装、脚踩马靴、装备异常精良的士兵,簇拥着一个马靴上沾满泥泞的军官快步走来。为首那军官,年纪不大,眉眼间带着一股草莽中淬炼出的悍勇与精明,腰间那把大张机头的驳壳枪枪柄上,甚至还隐约能看到未擦净的机油痕迹。
来人正是山海关暂编第一师师长,常威。
常威走到张学良和郭松龄面前,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山海关驻防师,常威!见过少帅,郭旅长!”他声音洪亮,打破了站台上略显尴尬的寂静。
郭松龄的目光里带着不屑,对于绿林行伍出身的奉军军官他可见得太多了,各种臭毛病一大堆,他压根瞧不上!
带着陆大派军官对这类“野路子”出身、尤其还是靠“掘墓发财”爬上来的人固有的不屑。
张学良微微颔首,对一旁的郭松龄说道:“此人我知道,就是山海关督办常威。原先是哈尔滨周边一个镇子的保安队队长,后来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控制了福康县保安团。听说……是靠挖坟发了财,也因此得罪了地头蛇鲍家,最后还是往我们家送了整整五吨黄金,才买下这山海关督办的位子,金蝉脱壳,脱离了哈尔滨。”
郭松龄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恍然和轻蔑。原来是个兵油子出身的暴发户。
然而,常威仿佛没看到两人微妙的表情,他直接转身,朝后一挥手。
下一刻,站台边缘的黑暗中,骤然亮起更多车灯!引擎轰鸣声中,三辆蒙着帆布的军用卡车,缓缓驶近,一字排开,停在专列旁的空地上。
第一辆车帆布掀开,在煤灯光线下,刺眼的银白色光芒瞬间爆发!那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现大洋,堆满了整个车厢!足足五十万现洋!银光之炽烈,甚至让周围的煤灯光晕都黯然失色。站台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包括张学良的卫兵,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呼吸变得粗重。
第二辆车帆布掀开,露出的是用油布包裹、散发着枪油和钢铁冰冷气息的崭新武器!六挺马克沁重机枪,四十门迫击炮,油封都还未拆,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第三辆车紧随其后,满载着黄澄澄的迫击炮弹,密密麻麻,粗粗一看,竟有一千多发!
整个站台,瞬间鸦雀无声。只有火车头偶尔排气的嘶鸣。
常威面不改色,仿佛只是搬来了几箱土豆。他走上前,随手从第一辆车的银堆里,信手拈起一块还带着冷意的现大洋,然后走到有些发愣的张学良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常威动作自然地将那块大洋,直接塞进了张学良呢大衣左上方的口袋里!银元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沉甸甸的触感。
“少帅,”常威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野性,“弟兄们听说您要亲自入关打吴佩孚那个秀才,都憋着股劲!这点心意,您尽管带走,路上给兄弟们加个餐、添件衣!所有的账,我常威来填!”
张学良愣住了足足三秒。他能感觉到口袋里那块银元的重量和冰凉,更能感受到身后那三车物资代表的财力,虽说肯定没有他老子有钱,但肯定比他有钱多了!
他下意识想维持少帅的矜持,似乎想开口斥责常威这近乎“侮辱”的举动,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骂?怎么骂?谁会跟主动长腿跑进口袋里的钱过不去?尤其是在这大战前夕,粮饷弹药比什么都管用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看向常威的眼神复杂无比,最终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默许收下。他身后的郭松龄,眉头皱得更紧,他厌恶这种赤裸裸的金钱开道,但目光扫过那些油亮的新式武器和充足的弹药,再瞥了一眼站台阴影处那些虽然穿着土气但眼神锐利、站姿沉稳的常威部下,心中也不由得一凛:这支部队,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不过,常威出身和下作手段,终究让他难以高看常威一眼。
常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用最直接的方式——砸钱、砸军火,一次性把山海关车站变成了他向少帅展示实力和“忠心”的舞台,也为自己未来的晋升之路,垫下了第一块,也是最沉甸甸的一块金砖。
张学良口袋里那块沉甸甸的银元,以及身后三辆卡车带来的视觉和心灵冲击,让他原本那点因被忽视而产生的不快烟消云散。面子?常威这“土鳖”师长确实没按常理出牌,没给他摆足少帅的仪仗,但这实打实的五十万现洋、六挺马克沁、四十门迫击炮和上千发炮弹,给的里子实在太厚了!厚到他这位帅府公子都不得不动容。他嘴角那抹压不住的笑意,已然说明了一切。
礼送到了,效果达到了,常威顺势提出了请求。他对着张学良和面色依旧冷硬的郭松龄抱拳道:“少帅,郭旅长,东西不成敬意。另外,还有个不情之请……此番入关作战,能否让我带上些弟兄,跟着您二位的大军观摩学习一番?长长见识,见见大场面!”
郭松龄本就对常威的出身和做派不喜,闻言更是冷笑一声,话语像冰碴子一样砸过来:“常督办,有钱,未必买得了命!打仗,不是挖坟掘墓,光靠运气可不行。你的兵敢打仗吗?会打仗吗?”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带着明显的鄙夷。
常威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其中的讽刺。他没有争辩,只是后退半步,猛地一挥手!
刹那间,从站台更远处的阴影中,传来一阵低沉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紧密的鼓点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在昏黄的煤灯和弥漫的雾气中,一支约两百人的队伍小跑入场。
他们同样穿着不起眼的土布军装,但动作却整齐划一到令人发指!汤普森冲锋枪统一斜挎在胸前,加装了钨钢倒钩的马刀紧贴腿侧。他们的步伐不是普通的跑步,而是如同尺子量过般的正步,每一步踏下,扬起的尘土都几乎形成一条笔直的线!
更让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队伍在常威侧前方立定,随着带队军官一个短促的口令,所有人同时动作——“啪!”一声清脆利落的金属撞击声汇聚成一声巨响!两百人几乎在同一秒完成了弹鼓的拆卸与安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耗时绝不超过5秒!
整个站台,再次陷入死寂。这一次,连火车头的蒸汽声都仿佛被这肃杀的气势压了下去。
郭松龄脸上的冷笑彻底僵住,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支沉默如铁、行动如风的队伍。他是带兵的行家,太清楚这样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动作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普通土匪或者仓促成军的新兵能做到的!这需要极其严苛的训练和强大的纪律约束!
“……这……”郭松龄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这是你训练出来的兵?”
常威这才微笑着回答,语气谦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郭教官,您是带兵专家,论带普通士兵成军、正面列阵、攻坚克难,十个我常威绑在一起,也不敢在您面前卖弄。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自己的“夜鹰”突击队,“把普通兵带成这种专啃硬骨头、擅长渗透破袭的‘尖刀’、‘夜鹰’,您不一定有我擅长。将来战场上,您负责正面摧枯拉朽,我负责侧翼穿插、敌后破袭,咱们俩……刚好互补。”
这番话,既肯定了郭松龄的长处,又精准地点明了自己的价值,还给了对方一个完美的台阶。技术碾压之余,更奉上高情商。
郭松龄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支装备精良、纪律严明、战术动作娴熟到可怕的“特种”部队,再回味常威的话,心中的轻视和不屑第一次动摇了。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有点东西。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话,但态度的软化已然明显。野路子现场教学院派,郭松龄心动了,点头了。
见最大的障碍郭松龄都被初步搞定,常威心中大定。他再次朝张学良和郭松龄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面向站台上所有(包括他自己和张学良部下)的军官士兵,运气开声,声音洪亮地宣布:
“传我命令!今晚山海关火车站,我部做东:请!啤酒烤肉,管够!所有弟兄,放开了吃,放开了喝!”
话音未落,早已准备多时的后勤人员立刻抬上来一箱箱啤酒,架起烤炉,新鲜的肉食在火焰上滋滋作响,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常威的副官带着人,直接将那一年五十万现洋搬了下来,就在站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给即将出征的三四八旅士兵现场发钱!白花花的银元叮当作响,落入士兵们的手中。
“少帅万岁!”
“常师长仗义!”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山海关火车站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士兵们举着枪,挥舞着银元,脸上洋溢着激动和狂喜。所有的功劳和赞誉,在常威的有意引导和这实实在在的恩惠下,自然都归于了少帅张学良。
张学良看着这沸腾的场面,听着震耳欲聋的“少帅万岁”,看着士兵手中雪亮的银元和自己口袋里那块沉甸甸的“心意”,高兴得合不拢嘴,用力拍了拍常威的肩膀:“你呀你……哈哈哈,会来事,太会来事了!”
原本在他们心中上不了台面的兵油子一下翻身成“财神爷”,少帅和教官都直呼“好朋友”……
在随后简单却气氛热烈的露天宴会一角,张学良端着啤酒杯,红光满面地问常威:“常师长,你帮了我们这么大忙,又是送钱又是送枪,还自备干粮要跟我们去打仗。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张汉卿能办到的。”
常威叼着烟,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越过喧嚣的站台,望向西南方向,那是北京所在。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而坚定,缓缓说道:
“少帅,我既不要官,也不要地盘。我要的是,咱们东北军,从此以后,脊梁骨能挺得直直的!不再受任何人欺负!我要咱们东北的黑土地,再不被敌人的铁蹄践踏!”
他收回目光,看向张学良,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等打完这场仗,若是少帅信得过,我常威,愿替我东北军,镇守中原!”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遇见少帅先塞钱——这一通操作下来让这年轻的少帅心情大好,却让冷面教官心生警惕!
常威在这山海关的浓雾与夜色中,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亮相和投资。未来的东北军大舞台,似乎已在这个山海关师长的野望中,隐约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