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警报声像一把钝锯，反复拉扯着紧绷的神经。林小满的手指刚够到通风管道的格栅，就被沈严猛地拽了一把——身后的铁门被撞得咚咚响，蒙面人的叫骂声已经近在咫尺。
“快！”沈严的声音带着喘息，左肩的伤口在刚才的混战中被撕开，血浸透了快递员制服的布料，在腋下洇出一片深色的渍。他托着林小满的腰往上送，掌心触到她工牌上“新人小林”的塑料凸起，又很快移开，像是被烫到。
林小满扒着格栅边缘翻进去时，膝盖磕在金属管壁上，疼得她龇牙咧嘴。通风管道比想象中更窄，直径不足半米，只能匍匐前进。她扭头往下看，沈严正咬着牙往里钻，受伤的左肩撞到管道口，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沈队！”林小满想伸手拉他，却发现自己稍微一动，管道就发出吱呀的呻吟。仓库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撞开，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柱在管道下方晃动，有人喊：“他们肯定躲进通风管了！拿梯子来！”
沈严终于爬了进来，他侧过身调整姿势时，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林小满的前胸。两人同时僵住——林小满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后背肌肉的紧绷，还有透过布料传来的、略显急促的心跳，一下下撞在她的肋骨上，像敲鼓。
“走。”沈严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哑，他率先往前爬，军靴的鞋跟时不时蹭到林小满的膝盖。管道里积着厚厚的灰尘，被两人搅动起来，呛得林小满直咳嗽。她抬手想捂住嘴，却摸到一手黏腻的东西——是沈严伤口蹭在管壁上的血。
“你的伤……”
“别说话。”沈严打断她，往前挪了半米，突然停下来。林小满没刹住，额头撞在他的背包上，包里的手电筒滚出来，光束在管道顶上来回扫，照亮了悬浮在空中的无数尘埃。
这一撞牵扯到沈严的伤口，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能不能轻点拽？想把我左肩卸下来？”
林小满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着他背包的带子，忙松开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抬头看了眼身后，管道口的光亮处已经出现了黑影，有人在用铁棍敲格栅，“但再不快点，他们就爬进来了！”
她重新抓住沈严的背包带，这次用了巧劲，一点点往前拉。两人的姿势彻底变成了“串糖葫芦”——沈严在前，林小满在后，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的下巴几乎要搁在他的肩膀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血腥味和灰尘的气息，形成一种奇怪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爬过第三个拐角时，沈严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每爬一步，左肩就往里缩一下，像是在极力忍耐疼痛。林小满注意到，他受伤的那侧手臂几乎不敢用力，全靠右手和双腿支撑着身体。
“要不我在前面探路？”林小满试着往前挪了挪，想和他交换位置。但管道实在太窄，她刚侧过身，就感觉肋骨被挤得生疼，沈严的后背也贴得更紧了，几乎要嵌进她的胸口。
“别动！”沈严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压低，“这管道年久失修，受力不均会塌的。”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安分点，就是帮我了。”
林小满乖乖不动了，视线落在他汗湿的后颈上。他的头发很短，发根处泛着青色，有几滴汗珠正顺着颈椎的凹陷往下滑，没入衣领。她突然想起刚才在仓库里，他挡在她身前时，也是这个姿势——宽厚的后背像一堵墙，把所有的危险都隔开。
管道下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人在爬梯子。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催促道：“快点，他们要进来了！”手上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气，猛地拽了沈严一把。
“嘶——”沈严疼得倒抽冷气，左肩重重撞在管壁上。他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恰好照在他脸上，林小满看见他额角的青筋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带着怒意，却又很快褪去，只剩下疲惫。
“林小满，”他的声音有点哑，“你知道数据模型里最讨厌的变量是什么吗？”
林小满愣住，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管道下方传来格栅被撬开的声音，有人喊：“在这里！”
“是急于求成的傻瓜。”沈严说完这句，突然加快速度往前爬。林小满来不及反应，被他带着往前冲，头发散开，几缕发丝扫过沈严的下巴。
就像有电流顺着下颌线窜上去，沈严猛地别过脸，后脑勺“咚”地撞在管道顶上。他没吭声，但林小满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身体——连呼吸都顿了半秒。
她赶紧把头发拢到耳后，脸颊发烫。管道里的空气像是被点燃了，温度骤然升高，灰尘在光柱里翻滚，每一粒都像是带着灼人的热度。林小满盯着沈严汗湿的后颈，突然想起他刚才挡在她身前时，制服后背被钢管划开的口子，露出的那片皮肤此刻正贴着她的衬衫。
“前面有岔路。”沈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用手电筒照向左侧的支管，“往这边。”
支管比主管道更窄，林小满跟着他钻进去时，感觉肋骨都要被挤变形了。两人几乎是叠在一起，她的膝盖顶着他的小腿，手肘时不时撞到他的腰。沈严的呼吸越来越重，受伤的左肩偶尔会蹭到管壁，发出压抑的痛哼。
林小满突然想起训练时学到的急救知识，她往前挪了挪，尽量让自己的前胸避开他的左肩：“这样会不会好点？”
沈严没回答，但林小满感觉到他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他的右手摸索着管壁，突然停住：“听。”
管道下方传来模糊的对话声，是那几个蒙面人。
“老大说了，必须找到那个女的，她脖子上有记号，和林工的一样。”
“林工就是麻烦，早听‘深海’的话做了他，哪有这么多事！”
“别废话了，赶紧找！刚才看监控，他们肯定往这边跑了……”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缩。林工？是指她爸爸吗？脖子上的记号……是那个枫叶状的胎记？她下意识地摸向颈后，指尖触到皮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沈严的后背突然绷紧，他往回退了半寸，几乎完全贴在林小满身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热气拂过她的耳朵：“别出声。”
林小满点点头，屏住呼吸。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跳，比刚才更快了，像擂鼓一样。管道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有人说：“去那边看看！”
等声音彻底消失，林小满才敢喘气。她刚想说话，就感觉沈严的身体往下滑了滑——他撑不住了。
“沈队！”林小满赶紧伸手去扶他，却摸到一手黏腻的血。沈严的左肩伤口在刚才的爬行中裂得更大了，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滴在管道底部，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放我下来，你先出去报信。”沈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他试图推开林小满，“我……”
“闭嘴。”林小满的声音难得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她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那是她有强迫症，总觉得随时会用到的东西。里面有止血贴、碘伏棉片和绷带。
“你干什么？”沈严想阻止她，却被她按住肩膀。林小满的力气不大，但指尖带着一种奇怪的韧性，让他无法挣脱。
“数据显示，你现在失血至少200毫升，还能撑40分钟。”林小满撕开止血贴，小心翼翼地往他的伤口上按，“但如果不处理，15分钟后就会休克。”
沈严笑了一声，疼的，也有别的意味：“这时候还报数据？”
“不然呢？”林小满的指尖碰到他伤口边缘的皮肤，感觉到他猛地一颤。她放轻动作，声音软了些，“你要是晕在这儿，难道让我拖着你爬出去？我可没那么大力气。”
她的头发又散了下来，几缕落在沈严的锁骨处。这次他没有别过脸，只是静静地趴着，手电筒的光斜斜地照在他的侧脸，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止血贴很快被血浸透了。林小满咬开绷带的包装，想把他的肩膀缠起来，却发现管道太窄，根本无法抬手。她急得额头冒汗，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她往前挪了挪，让自己的胸口顶住沈严的后背，用膝盖固定住他的身体，腾出双手去缠绷带。
这个姿势让两人贴得更近了。林小满的下巴几乎搁在他的肩膀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血腥味和灰尘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沈严的呼吸拂过她的手腕，带着温热的触感，让她的指尖有些发颤。
“好了。”林小满系好绷带，刚想退回去，却发现自己被沈严按住了手。他的手心滚烫，带着血的温度，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林小满，”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管道外的人听见，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刚才他们说的‘林工’……”
“我知道。”林小满打断他，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父亲的事，尤其是在这样逼仄、危险，又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的空间里。
沈严却没有松开她的手。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有块浅浅的疤痕——后来林小满才知道，那是她小时候被热水烫的。
管道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远处拖动梯子。两人同时屏住呼吸，沈严的手攥得更紧了，林小满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
手电筒的光在前方晃动，照亮了一片蛛网。沈严慢慢松开她的手，重新握住手电筒：“再往前爬一段，找个地方躲起来。”
林小满点点头，刚想往前挪，却发现沈严的军靴卡在了管道的一个凹陷处。他试图拔出来，一动，左肩的伤口就传来剧痛，闷哼了一声。
“我帮你。”林小满伸手去掰他的靴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脚踝，那里的皮肤滚烫。沈严像是被蛰了一下，猛地缩回脚，靴子却卡得更紧了。
管道外的脚步声又近了，这次格外清晰，像是有人正沿着管道的方向走来。手电筒的光柱透过管壁的缝隙照进来，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用力去掰沈严的靴子，却怎么也掰不动。沈严的呼吸越来越急，他看着她涨红的脸，突然说：“你先走。”
“我不走！”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知道沈严是什么意思——他想留下来挡住那些人，给她争取时间。
“听话。”沈严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他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抓住她的手腕，把一个东西塞进她手里，“这个拿着。”
是他的配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林小满浑身一颤。
“出去后直接去警局，找王副队长，把这个给他。”沈严的声音很稳，“里面有仓库的地图和毒贩的交易记录。”
管道外的脚步声停在了他们头顶的位置，有人说：“这边好像有声音。”
沈严猛地用力，将自己的靴子从凹陷处拔了出来，同时将林小满往前一推：“快跑！”
林小满被他推得往前踉跄了几步，回头时，正看见沈严调整姿势，将受伤的左肩靠在管壁上，右手握紧了另一把枪——那是他藏在靴子里的备用枪。
手电筒的光从管道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林小满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笑。
“沈队！”她想回去拉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林小满，”他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记住，数据有时候会骗人，但直觉不会。”
管道上方传来“咚咚”的敲击声，有人在用铁棍敲打管壁，寻找他们的位置。林小满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她咬着牙，转身往前爬，身后传来沈严压低的声音：“别回头。”
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爬。管道里的灰尘被她搅动起来，迷了眼睛。她能听到身后传来沈严的声音，像是在和上面的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爬过一个拐角，林小满再也听不到身后的声音了。管道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血腥味和灰尘的气息。
她不知道沈严能不能撑住，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这个该死的通风管道。她只知道，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把沈严给她的东西带出去。
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林小满猛地停住，握紧了手里的枪，心脏狂跳不止。
黑暗中，一双眼睛亮了起来，正死死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