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世讲坛”设在国子监论政堂,首次开讲之日,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杜丰并未亲自登台,而是邀请了两位以学问渊博、品行端方着称的致仕老臣和一位在野名儒主讲,内容涉及《春秋》微言大义与当今时政之鉴。杜丰本人则以太子太傅身份,静坐于台下首排,神情专注,姿态谦逊。
此举赢得了士林广泛好评。在许多人看来,杜丰位极人臣,却不居功自傲,反而致力于倡明文教,提携后进,颇有古之名臣风范。加之其“诗圣之子”的光环与平定河北的赫赫战功,很快便在长安的清流士子中,树立起一种独特而崇高的形象——他既是能匡扶社稷的实干能臣,又是心向文教的儒雅之士。
讲坛之后,杜丰的赐第门前,开始出现一些前来投递行卷、希望得到赏识的寒门士子,亦有一些对朝政有所不满、心怀理想的年轻官员,借请教经义之名,前来探访。杜丰皆以礼相待,与之谈论学问,偶尔点评时政,也多是就事论事,不发激烈之言,却往往能切中要害,令人深思。他并不急于结党,而是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悄然扩大着自己的影响力与声望。
这股悄然崛起的“清望”,很快引起了李辅国等人的警觉。
“杜丰小儿,倒是好手段!”李辅国在私邸中,对着心腹宦官冷笑道,“不去争权,反倒去收买人心!他以为靠着那群只会耍嘴皮子的穷酸文人,就能在长安立足吗?”
程元振在一旁阴恻恻地补充:“干爹,此人不可小觑。他在河北根基深厚,如今回京,看似束手,实则暗藏机锋。这‘经世讲坛’便是他插向朝堂的一枚软钉子。长此以往,恐其清望日隆,尾大不掉啊。”
“哼!”李辅国眼中寒光一闪,“他想做圣贤,咱家偏不让他如愿!去找几个御史,弹劾他借讲坛之名,结党营私,诽谤朝政!再让人在士子中散播谣言,就说他表面清高,实则与商贾勾结,家财万贯!”
然而,这一次,李辅国的手段似乎并未立竿见影。杜丰行事谨慎,讲坛内容皆有记录,并无逾越之处。至于与商贾往来,杜丰早已在河北账目上做得干净,且他如今身在长安,与兴业社明面上已无直接关联,谣言缺乏实据,难以取信于人。反而是一些受过杜丰接见、对其学问人品颇为钦佩的士子,主动为其辩解,使得李辅国泼出的污水,效果大打折扣。
李辅国见明面弹劾效果不佳,便开始动用其在禁军和京兆府的力量,暗中对与杜丰交往密切的士子或官员进行打压、排挤,或寻由头罢黜,或调任闲职,试图剪除杜丰的羽翼。
杜丰对此心知肚明,却并未硬碰硬。他利用自己太子太傅的身份和逐渐积累的清望,暗中为一些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官员周旋,或通过太子李豫的门路,或借助其他与李辅国有矛盾的朝臣之力,尽可能予以保全。这种不正面冲突,却于暗中化解对方攻势的方式,更显其政治手腕的老练,也让一些观望的中间派官员,开始对其刮目相看。
就在长安朝堂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博弈中,一份来自西域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军报并非来自杜丰派出的“玄影”小队,而是来自安西四镇节度使梁宰!军报称,约半月前,盘踞于碎叶川以西的黑姓突骑施部落,联合部分葛逻禄人马,突然大举东进,围攻安西重镇拨换城!与此同时,原本臣服于大唐的西域小国石国(塔什干),亦发生动乱,亲唐的国王被杀,反唐势力上台,并截断了通往撒马尔罕的商路!
军情如火,安西局势骤然紧张!
消息传至长安,朝野震动。安西、北庭是大唐经营西域的根基,若安西有失,则整个西域恐将失控,河西走廊亦将暴露在威胁之下!
肃宗连夜召集重臣商议。紫宸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黑姓突骑施狼子野心,石国背信弃义,安西危在旦夕!诸位爱卿,有何良策?”肃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与焦虑。
宰相苗晋卿率先出班:“陛下,安西绝不可失!当立即发兵救援!可命河西、陇右节度使,抽调精骑,火速西进,会同安西、北庭留守兵马,共击叛虏!”
兵部尚书李辅国却提出了异议:“苗相所言固然在理,然如今中原初定,河北虽平,然史朝义残部未清,各地藩镇仍需安抚,国库空虚,粮饷转运艰难。大规模调兵西征,恐力有未逮。依老奴之见,不若命梁宰固守待援,同时派遣使者,携重金前往西域,招抚葛逻禄,分化突骑施,或可解眼前之困。”
他的主张更倾向于保守的外交斡旋,而非直接的军事干预,其中不乏节省开支、避免劳师动众的考虑,或许也藏着不愿见边镇节度使借此机会再次坐大的私心。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太子李豫侍立一旁,眉头紧锁,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了立于文官班列中,一直沉默不语的杜丰。
肃宗也注意到了杜丰的沉默,开口问道:“杜爱卿,你曾总督河北,熟知兵事,于西域局势,可有见解?”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杜丰身上。这位刚刚在朝堂立稳脚跟的年轻太傅,将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西域危机?
杜丰持笏出班,神色沉静。他深知,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西域局势的突变,不仅关系到帝国西陲的安危,也可能与他苦苦追寻的凌素雪下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深吸一口气,清晰而沉稳地开口,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
“陛下,臣以为,苗相与李尚书所言,皆有道理。然,西域之事,需标本兼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