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叮咛重,心头社稷安
婚轿重启,轿身轻微晃动,帘外的欢呼声被隔绝在一层薄纱之后,渐远渐轻。林阿夏坐稳身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羊脂白玉镯,墨玉玄鸟的纹路在昏暗的轿内隐现,忽然便勾起了一段刚刚落幕的记忆。
承天殿偏殿的檀香似乎还萦绕鼻尖,符太后扶她起身时的温度仍残留在臂弯,那句贴着耳畔说出的话,更是清晰得仿佛就响在当下——“我的儿,往后就托付给你了。我的好闺女,委屈你了。”
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长辈独有的絮叨,又藏着难以言说的恳切。林阿夏鼻尖一酸,眼底瞬间漫起湿意。她知道,符太后口中的“我的儿”,既是指刚满二十岁、意气风发的柴宗训,也是指这即将一统的后周江山。宗训虽年轻却有雄才,短短数年便将北汉、吴越纳入版图,如今北汉只剩零星残敌苟延残喘,天下一统已是指日可待。可这份功业背后,是他日夜操劳的疲惫,是朝堂暗藏的风波,太后扛了许多年的重担,如今终于盼到她出嫁,盼到有人能与他并肩分担。
“好闺女”三个字,没有宫廷礼制的束缚,只有纯粹的疼爱与信任。林阿夏抬手拭了拭眼角,心头的惶惑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的孤女,从今往后,她是柴宗训的妻,是大周的皇后,是太后托付了毕生牵挂的人。
思绪渐渐飘远,落到当下的天下局势上。轿外的太平景象,不过是表面的祥和。南唐后主李煜文采斐然,却始终对大周心存芥蒂,虽遣使称臣,暗地里却仍在修缮城防、囤积粮草;南汉刘鋹残暴嗜杀,屡犯南疆,即便大周已平定北汉、吴越,他仍贼心不死,暗中联络南唐,妄图形成掎角之势;后蜀孟昶据守蜀地天险,凭借富庶的物产闭关自守,表面纳贡不断,实则对中原沃土虎视眈眈,只待大周露出一丝破绽。
这三国,如同三只潜伏的猛虎,虽暂时收起了獠牙,却从未放弃觊觎之心。他们与大周维持着表面的“好友”关系,暗地里却各怀鬼胎,只盼着能阻挠大周一统的步伐,甚至伺机瓜分疆土。
林阿夏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收紧了藏在衣襟里的锦囊。好在辽国那边暂无大忧,萧皇后执政以来,励精图治,一心稳固国内局势,与大周结为盟友,互通有无。可人心叵测,世事难料,盟友的关系从来都建立在利益之上,谁又能保证,辽国永远不会对大周动兵?如今大周即将一统天下,势力日益强盛,难免不会引起辽国的忌惮。边境的安宁,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真正抵御外敌。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肩头的担子愈发沉重。先帝的遗训、太后的叮咛、百姓的期盼、柴宗训的信任,还有父亲的忠勇风骨,所有的一切都汇聚在她身上,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前行。
林阿夏抬手,轻轻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盖头滑落的瞬间,轿外的光线涌入,照亮了她眼中的坚定。她望着轿顶绣着的鸾凤和鸣纹样,心中暗暗立誓: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要与柴宗训一起,扫平三国残寇,彻底一统天下,护好这大周的江山与百姓,不让太后的托付落空,不让先帝的遗愿成空。
“侍卫,继续前行吧。”林阿夏对着轿外轻声吩咐,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皇后娘娘。”侍卫恭敬应答,轿身再次稳稳启动,向着紫宸殿的方向缓缓驶去。
而在轿队身后不远处的街角,符太后身着一身素色宫装,在几名内侍和禁军的护卫下,静静地望着婚轿远去的方向。她的目光追随着那顶红漆金纹的婚轿,眼中满是不舍与牵挂,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她不放心林阿夏。这孩子虽品性端方、聪慧坚韧,却终究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骤然踏入深宫,面对的是复杂的宫廷关系和未知的风险,她怕她受委屈,怕她应对不来那些明枪暗箭。
她更不放心柴宗训,不放心这大周的江山。宗训刚满二十,虽有一统天下的雄才与锐气,却终究年轻,难免少了几分沉稳;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宗室之中仍有野心暗藏,外部还有南唐、南汉、后蜀三国虎视眈眈,北汉残敌也未彻底肃清,稍有不慎,便可能让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她已经老了,精力大不如前,能护着他们一时,却护不了他们一世。如今将阿夏推到皇后的位置上,既是遵循先帝遗训,也是希望能有一个可靠的人,陪宗训走过这最后一段一统之路,守住这来之不易的盛世根基。
微风拂过,吹动了符太后鬓边的发丝。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依旧紧紧锁着那顶越来越远的婚轿,直到它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再也看不见踪影。
“太后,风大,咱们回宫吧。”身旁的内侍轻声提醒。
符太后缓缓点头,转身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有些沉重,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单,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宗训,阿夏,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她在心中默念,“这天下一统的大业,这大周的江山,就拜托你们了。”
阳光洒满了朱雀大街,锣鼓声、欢呼声依旧回荡在空气中,一派盛世将成的祥和景象。可只有身处权力中心的人知道,这祥和之下,藏着多少暗流涌动。而属于林阿夏、柴宗训和符太后的故事,属于后周一统天下的最终篇章,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