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前忧思藏暗涌
承天殿偏殿的琉璃窗棂滤进细碎晨光,殿内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殿外紫宸殿的喜庆锣鼓形成刺眼反差。柴宗训几乎是一路奔来,明黄色龙袍的衣摆被风掀起,沾染了些许尘土,往日沉稳的帝王眉宇间满是焦灼,踏入殿门时连鞋履都未曾顾得上整理。
“娘!”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符太后半卧在铺着云锦软垫的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微微散乱,几缕银丝贴在鬓角,衬得原本雍容的面容添了几分憔悴。她抬手想要安抚儿子,指尖却微微发颤,呼吸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无妨,”符太后的声音轻柔却虚弱,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沙哑,“不过是旧疾复发,让你挂心了。”她勉力挤出一抹浅笑,目光落在柴宗训焦急的脸上,满是疼惜,“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怎可擅离庆典?快回去,莫让阿夏和百官等急了。”
“娘都这样了,儿怎能安心回去?”柴宗训握住母亲微凉的手,掌心的温度让他愈发心慌。他记得母亲的旧疾是早年陪先帝征战时落下的心悸之症,这些年调养得宜,早已极少发作,今日偏偏在大婚之时突发,实在蹊跷,“太医呢?太医怎么说?”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衣袍摩擦的声响。柴宗训回头望去,只见林阿夏提着红袍裙摆快步走来,鬓边的珠钗微微晃动,原本盖在头上的红盖头早已不见踪影,露出清丽却带着焦灼的面容。她的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发丝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脸颊,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
“太后娘娘!”林阿夏走到榻边,屈膝行礼的动作都带着几分仓促,目光落在符太后苍白的脸上时,满是关切,“您感觉如何?太医诊治过了吗?”她一路赶来时,心中早已转过无数念头,太后素来康健,今日突发急症,未免太过巧合,只是此刻见太后病重模样,所有疑虑都暂时压在了心底,只余下担忧。
符太后见她这般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带着几分歉意:“阿夏,委屈你了。大婚庆典被哀家搅扰,还让你这般奔波。”她看向两人紧握的手,轻轻拍了拍柴宗训的手背,“你们都是大周的君主与皇后,当以国事为重。庆典关系国体,不可久停,快些回去吧,哀家这里有太医照料,不会有事的。”
“娘,您都这样了,还说这些!”柴宗训固执地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坚持,“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娘的安危。阿夏也不会怪我的,对吧?”他转头看向林阿夏,眼中满是恳求。
林阿夏心中一暖,轻轻点头:“陛下说得是,太后娘娘的安危要紧。庆典那边,我已让苏凌薇和春风代为安抚朝臣,说明情况,想来百官都会体谅。”她走到柴宗训身边,目光落在符太后的手腕上,只见太医正隔着锦帕为太后诊脉,神色凝重,“太医,太后娘娘的病情究竟如何?”
太医诊脉完毕,起身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谨慎:“回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是旧疾复发,心悸气短,气血逆乱。想来是近日为陛下大婚之事操劳过度,又受了些许刺激,才导致病情突发。臣已开了安神顺气的药方,只要好生静养,避免忧思劳累,应当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柴宗训急忙追问,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太后娘娘这旧疾,最怕的便是反复折腾。今日虽暂无性命之忧,但需得长期静养,切不可再为俗务操劳,更不能受半点惊吓。”太医斟酌着措辞,“否则,日后怕是会愈发严重。”
柴宗训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操劳?娘这些日子虽为大婚之事费心,但也并未太过劳累。至于惊吓……宫中戒备森严,谁敢惊扰太后?”他心中疑窦丛生,母亲向来深居简出,今日大婚,宫中更是守卫重重,怎么会突然受了惊吓?
林阿夏心中也是一动,她想起方才在紫宸殿时,隐约察觉到人群中有几道异样的目光,当时只当是自己多心,如今想来,或许并非巧合。她看向符太后,轻声问道:“太后娘娘,您发病之前,是否见过什么人,或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轻轻摇头:“并无异常。许是哀家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热闹,一时气血攻心罢了。你们也不必多想,好好回去完成庆典,便是对哀家最好的宽慰。”她避开林阿夏的目光,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平静。
林阿夏何等聪慧,一眼便看出符太后似乎有所隐瞒。她心中愈发确定,太后的病绝非偶然,但此刻当着太医和宫女的面,不便追问。她看向柴宗训,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柔声对符太后道:“太后娘娘既需静养,我们便不打扰您了。只是庆典之事,还需请您宽心,我们定会妥善处理。”
柴宗训虽仍有担忧,但见母亲神色疲惫,也知道不宜过多打扰,只得点头:“娘,那您好生休息,儿处理完庆典之事,便立刻来看您。”他又嘱咐宫女好生照料,若有任何情况,即刻禀报,这才恋恋不舍地跟着林阿夏起身。
两人走出偏殿,晨光依旧刺眼,远处的锣鼓声似乎弱了些,却依旧顽强地传入耳中。柴宗训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阿夏,脸上满是愧疚:“阿夏,今日之事,实在对不住你。本该是咱们最圆满的日子,却闹成了这样。”
林阿夏看着他懊恼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龙袍衣襟:“陛下言重了。太后娘娘病重,换做是谁都会这般选择。再说,对我而言,与陛下同心同德,共渡难关,比任何形式上的庆典都重要。”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只是陛下,您不觉得太后今日发病,太过蹊跷吗?”
柴宗训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母亲的旧疾早已平复,今日偏偏在大婚之时发作,还说受了惊吓,这里面定然有问题。”他想起方才母亲回避的眼神,心中更是笃定,“定是有人在暗中作祟,想要借此事扰乱大婚,动摇我大周的根基!”
“陛下所言极是。”林阿夏赞同道,“南唐、南汉、后蜀三国一直对我大周虎视眈眈,朝堂之上也不乏别有用心之人。今日大婚,正是我大周最为重要的时刻,也是最容易出现纰漏的时候,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太后娘娘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愿让我们分心,才刻意隐瞒。”
“哼!好大的胆子!”柴宗训怒喝一声,周身散发出帝王的威严,“敢在宫中动手脚,惊扰太后,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他看向林阿夏,眼中满是信任,“阿夏,此事你怎么看?我们该从何处入手调查?”
林阿夏沉吟片刻,说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完成大婚庆典,稳定人心。若是让朝臣和百姓知道宫中出了变故,难免会引起恐慌,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等庆典结束,我们再暗中调查此事。”她想起方才在偏殿中,太后床榻边的茶杯似乎被动过手脚,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看,“太后发病之前,接触过的人、用过的东西,都可能是线索。我们可以让李德全暗中排查,尤其是今日负责照料太后饮食起居的宫女和内侍,务必找出可疑之处。”
“好,就按你说的办。”柴宗训点头应允,心中的焦躁渐渐被冷静取代。有林阿夏在身边,他总能迅速找到方向,“李德全办事稳妥,此事交给他,朕放心。”他握住林阿夏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彼此的坚定,“阿夏,今日之事,委屈你了。等此事了结,朕定会给你一个盛大的补偿。”
林阿夏微微一笑,眼中没有丝毫怨言:“陛下无需如此。能与陛下并肩作战,守护大周江山,守护我们在意的人,便是我最大的心愿。”她抬头看向紫宸殿的方向,晨光中,那座宫殿依旧庄严雄伟,“我们快回去吧,莫让百官等太久了。”
两人并肩朝着紫宸殿走去,红袍与龙袍在晨光中交相辉映,步伐坚定而沉稳。虽然前路暗藏危机,但他们心中都清楚,只要两人同心同德,便没有跨不过去的难关。
回到紫宸殿露台时,朝臣和宾客们早已在原地等候,脸上虽有几分疑惑,却并未出现骚动。苏凌薇和春风正有条不紊地安抚着众人,见帝后归来,连忙上前禀报:“陛下、皇后娘娘,诸位大人都已知晓太后娘娘的情况,纷纷表示理解,并无异议。”
柴宗训点了点头,走到露台中央,目光扫过下方的百官,声音沉稳而有力:“方才因太后娘娘旧疾复发,耽误了庆典进程,让诸位久等了。太后娘娘现已无大碍,还请诸位放心。如今吉时未过,大婚庆典,继续进行!”
百官齐声应和,声音洪亮,将方才的一丝阴霾彻底驱散。锣鼓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响亮,仿佛在宣告着这场历经小波折的大婚,终将圆满完成。
司仪官高声唱喏,拜堂仪式正式开始。
“一拜天地——”
柴宗训与林阿夏并肩而立,面向南方,深深躬身。晨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温暖的轮廓,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光。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朝着承天殿的方向躬身行礼。虽无高堂端坐,但这份敬意,却跨越了宫殿的距离,传递到了符太后的榻前。
“夫妻对拜——”
柴宗训与林阿夏相对而立,四目相对,眼中都充满了彼此的身影。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有着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坚定。他们深深躬身,向彼此许下相守一生、共护江山的诺言。
礼成之后,百官纷纷上前恭贺,声音此起彼伏,将庆典的喜庆推向了高潮。林阿夏站在柴宗训身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一一回应着百官的祝贺,心中却始终惦记着符太后的病情,以及那暗中潜藏的危机。
她知道,这场大婚的小波折,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南唐、南汉、后蜀三国的虎视眈眈,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还有宫中那尚未查明的黑手,都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想要给大周致命一击。
但她并不畏惧。她有柴宗训的信任,有女辅营姐妹们的支持,更有自己的智慧与勇气。她看向身边的柴宗训,只见他正与朝臣们谈笑风生,眉宇间虽仍有对母亲的担忧,却已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威严。
林阿夏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未来会遇到多少风雨,她都会与柴宗训携手并肩,一同面对。她不仅要做他的皇后,更要做他最坚实的后盾,助他扫平六合,一统天下,让大周的江山永固,让百姓安居乐业。
庆典结束后,柴宗训安排好百官的宴请事宜,便立刻带着林阿夏再次赶往承天殿偏殿。此时,符太后已经服下了太医开的药,沉沉睡去,脸色比之前好了些许。
守在殿外的宫女禀报,太后睡着之前,特意嘱咐他们不必挂心,安心处理朝政。
柴宗训和林阿夏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看着母亲熟睡的面容,心中满是疼惜。
“陛下,”林阿夏压低声音,“太后娘娘既已安好,我们便先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至于调查之事,我已让李德全暗中展开,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柴宗训点了点头,目光在母亲脸上停留了许久,才转身与林阿夏一同离去。
走出承天殿,夜色已经悄然降临,宫中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芒照亮了长长的宫道。两人并肩走着,身影被拉得很长。
“阿夏,”柴宗训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今日若不是你,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阿夏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陛下说笑了,这是我分内之事。”
“不,”柴宗训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你不仅是朕的皇后,更是朕的知己,是朕可以托付生死的人。有你在,朕心中便有了底气。”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往后余生,朕定不会负你。”
林阿夏心中一暖,眼中泛起了些许泪光。她知道,这句承诺的分量有多重。她轻轻点头:“陛下,我亦不会负你,更不会负这大周的江山与百姓。”
两人相视而笑,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他们知道,属于他们的帝王之路,才刚刚开始。前方虽有荆棘丛生,但只要两人同心,便没有迈不过去的坎。而那些暗中作祟之人,也终将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夜色渐浓,宫道两旁的树影婆娑,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宫殿的过往与未来。柴宗训与林阿夏并肩前行,他们的身影在灯光下愈发挺拔,朝着那片属于他们的江山,坚定地走去。而一场围绕着权力、阴谋与爱情的较量,也即将在这大周的朝堂之上,拉开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