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故局复盘，疑云暗生
柴宗训的掌心带着御书房彻夜未歇的凉意，却牢牢裹着林阿夏的手，那份力道里的恳切与信任，像是一束暖光，穿透了连日来积压在她心头的阴霾。直到帝王的身影消失在坤宁宫的宫门外，那股暖意依旧萦绕在指尖，连带着殿内的地龙暖气，都仿佛多了几分鲜活的温度。
林阿夏缓缓坐回窗边的软榻上，腹中的胎儿似乎察觉到母亲腹中的胎儿似乎察觉到母亲心绪的平复，轻轻动了一下，细微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抬手温柔地抚上腹部，眼底的动容渐渐沉淀为深深的思索。青黛端来温好的清茶，见她眉眼间带着几分凝神，便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放在案上，悄然退至殿角，不敢打扰。
殿内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唯有窗外的风雪声时不时掠过檐角，发出呜呜的轻响。林阿夏端起茶盏，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却未驱散她心头翻涌的思绪。柴宗训那句“朕需要你”，字字千钧，砸在她的心上，既有被信任的欣慰，更有沉甸甸的责任。可方才在御书房外听青黛提及战事时，那些关于南唐、北汉、吴越的讯息，此刻细细回想，却像是一团缠乱的丝线，隐隐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
她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轻叩，思绪渐渐飘远，顺着记忆的脉络，回溯那些烽火连天的过往。柴宗训口中的“南唐吞并吴越旧部”，“北汉勾结南唐双线来犯”，这些话听来紧迫，可若细究起来，却与她记忆中的天下局势有着不小的偏差。
她记得清清楚楚，北汉自世祖刘崇立国以来，便与后周势同水火，太祖郭威在位时，双方大小战事不断，到了显德八年，柴宗训亲率大军北伐，彼时她虽已入宫，却仍通过女辅营的旧部得知前线讯息——那一战打得极为惨烈，北汉主力被歼于晋阳城外，国主刘继元被俘，北汉宗庙被焚，疆域尽数归入大周版图，虽有零星残部逃入漠北，却已是群龙无首，掀不起什么风浪。算起来，如今距离显德八年已有两年有余，那些残敌即便苟延残喘，又怎能有余力勾结南唐，从雁门关南下犯境？
更让她费解的是吴越。提及吴越，林阿夏的心头猛地一紧，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硝烟与血火，瞬间清晰如昨。那是显德七年下半年，她尚且执掌女辅营，奉命率部从金陵出征，驰援南唐抵御吴越的进攻。彼时的吴越国主钱俶野心勃勃，借着后周与北汉对峙的间隙，大举进攻南唐的宣州、润州等地，南唐守军节节败退，急遣使者向大周求援。
她至今记得，宣州城外的那场血战，吴越军凭借水师优势，封锁江面，粮草断绝的南唐守军已近崩溃，她率领的女辅营虽是女子组成，却个个身怀绝技，借着夜色掩护，从芦苇荡中偷渡江面，奇袭吴越军的粮草大营。那一夜，火光冲天，厮杀声震彻江岸，她亲手斩杀了吴越的先锋大将，却也被流矢擦伤了肩头，若不是随后赶到的大周主力部队及时支援，将吴越军主力围困于宣州城下，最终一举歼灭，她恐怕早已埋骨于江南水乡的泥泞之中。
战后不久，吴越残余势力便土崩瓦解，钱俶献土归降，吴越十三州尽数并入大周疆域，那是显德八年下半年的事，距今已有两年光景。既然吴越早已灭亡，为何如今还会有“吴越旧部”被南唐吞并，甚至成为南唐水师的主力？这实在不合常理。
林阿夏眉头紧锁，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腹部的坠胀感让她的步伐略显迟缓，却丝毫未影响她思绪的运转。她走到墙边悬挂的大周舆图前，指尖落在江南与河东的疆域上，目光沉沉。舆图上，北汉的疆域早已被划入大周版图，标注着“显德八年平定”的字样；吴越故地则归为浙东、浙西两道，同样标注着“显德八年归降”。可青黛带回的讯息，却与这舆图上的记载截然相反——北汉尚有战力勾结南唐，吴越旧部竟能被南唐收编，这其中，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对，定然有哪里不对。”她低声呢喃，指尖在舆图上反复摩挲，试图从记忆中挖掘出被忽略的细节。她想起显德八年平定吴越后，柴宗训曾下旨安抚吴越旧部，保留了部分地方官吏的职权，只是将兵权尽数收归中央，当时她还曾听闻，有部分吴越降将不满安置，暗中勾结南唐，只是后来被官府察觉，诛杀了为首者，此事便渐渐平息。难道是那些残余的势力死灰复燃，被南唐暗中收拢，才有了如今的“吴越旧部”？
可北汉呢？晋阳一战，北汉精锐尽丧，国主被俘，即便有残敌逃入漠北，也不过是些散兵游勇，如何能组织起兵力，从雁门关南下？雁门关乃大周北方重镇，守军常年驻守，戒备森严，若非有足够规模的军队，绝不可能突破防线，造成代州告急的局面。这背后，难道还有其他势力在暗中支持？
思绪渐渐深入，林阿夏只觉得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她想起柴宗训昨日在殿内提及的“秦忠之事牵涉南唐机密”，想起青黛所说的“秦忠幼子被南唐扣押”，忽然意识到，或许眼前的局势，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更为复杂。南唐后主李煜看似文弱，却能在短短时间内整合吴越旧部，还能拉拢北汉残敌形成双线夹击，这份手腕，绝非一个“跳梁小丑”所能具备。
“南唐……”林阿夏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舆图上南唐的疆域，眼底闪过一丝冷冽。昔日她率女辅营驰援南唐，便已看出南唐内部派系林立，将士离心，不过是凭借江南富庶之地苟延残喘。可如今，南唐不仅能吞并吴越旧部，还能勾结北汉，甚至让大周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这其中定然有不为人知的隐秘。或许，秦忠的投诚并非偶然，南唐的崛起也绝非侥幸，这背后，会不会有其他势力的介入？比如远在塞外的契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藤蔓般迅速蔓延。契丹自唐末以来便雄踞北方，一直觊觎中原疆土，昔日后晋便是亡于契丹之手。若契丹暗中支持北汉残部，又资助南唐粮草军械，那么北汉能死灰复燃，南唐能迅速壮大，便说得通了。如此一来，大周面对的便不仅仅是南唐与北汉的联军，更是背后虎视眈眈的契丹。
想到这里，林阿夏的心头猛地一沉，后背竟渗出了一层冷汗。她下意识地抚上腹部，腹中的胎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紧张，又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安慰。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微微颤抖，却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判断。
若真是契丹在暗中作祟，那么这场战事便不再是大周与南唐、北汉的局部冲突，而是关乎中原安危的生死之战。一旦契丹借机南下，大周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秦忠手中的南唐机密，或许不仅仅关乎南唐本身，更可能牵涉到南唐与契丹的勾结之事，这才是柴宗训如此重视，朝堂之上争论不休的关键所在。
“难怪夫君会如此为难。”林阿夏喃喃自语，眼中满是理解与担忧。柴宗训身为帝王，不仅要应对前线的战事，还要权衡朝堂的各方势力，更要提防契丹的暗中动作，他所承受的压力，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沉重。昨日她只想着秦忠之事的紧迫性，只觉得自己被苛责而委屈，却未曾深思这背后的复杂局势，如今想来，倒是自己太过鲁莽，思虑不周。
窗外的风雪渐渐停歇，殿外的天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映出淡淡的光影。林阿夏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清冷的空气涌入殿内，让她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了许多。她望着庭院中被白雪覆盖的枯枝，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宣州之战的场景——火光、厮杀、鲜血，还有那些并肩作战的女辅营姐妹，以及最终大败吴越军的畅快淋漓。
那时的吴越，何等嚣张，最终不还是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南唐今日即便一时得意，勾结北汉残部，收拢吴越旧部，看似声势浩大，可本质上依旧是根基不稳，将士离心。只要能找到其破绽，分化其势力，再切断其外援，便能一举破局。
“夫君果然说的没错，南唐就是跳梁小丑。”林阿夏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即便背后有契丹支持，南唐也终究是外强中干，北汉残部更是不堪一击，吴越旧部人心不齐，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破绽。她之前在素笺中提出的“救子安忠、分化南唐、离间北汉”之策，如今看来，更需加上“警惕契丹、切断外援”这一条，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她转身回到案前，重新拿起笔墨，指尖划过素笺，心中已有了新的谋划。秦忠重子轻利，救其子便能安其心，让他彻底倒向大周，借助他的力量分化南唐内部新旧势力；北汉残部贪利寡信，可许以重利，离间其与南唐的联盟，若能策反部分将领，便能瓦解北线攻势；吴越旧部对南唐本就心存不满，可暗中联络，挑起其与南唐嫡系的矛盾，让其自相残杀；同时，需加强北方边境的防御，密切关注契丹的动向，若发现其有南下迹象，便提前布防，绝不能给其可乘之机。
思绪越来越清晰，林阿夏提笔欲写，却又缓缓放下。她如今虽得到柴宗训的信任，可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依旧存在，贸然再递上谋划，难免会引起朝堂非议，反而给柴宗训增添麻烦。或许，她可以换一种方式，将这些疑虑与想法，通过更隐晦的方式传递给柴宗训，让他自行决断。
比如，在与柴宗训见面时，看似无意地提及昔日平定北汉、吴越的细节，或是旁敲侧击地提醒北方边境的防御隐患，引导他察觉到其中的违和与隐秘。这样既不会逾越本分，又能帮他理清思路，找到破局的关键。
林阿夏将笔墨收好，重新坐回软榻上，端起早已微凉的清茶，细细品了一口。窗外的天光渐渐明亮起来，风雪过后的天空，显得格外澄澈。她知道，前路依旧荆棘丛生，这场危机绝非轻易便能化解，可只要她与柴宗训夫妻同心，彼此信任，洞悉局势的本质，找准破局的关键，便一定能渡过难关。
腹中的胎儿又轻轻动了一下，林阿夏温柔地抚着腹部，眼中满是希冀与坚定。她不仅要帮柴宗训守护好大周的江山，更要为腹中的孩子，守护一个安稳的未来。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谋与诡计，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她都会一一帮柴宗训扫清，用自己的智慧与真心，陪着他一起，迎来大周的荣光盛世。
殿外传来青黛轻缓的脚步声，她端着新炖好的安胎汤走进来，见林阿夏眉眼舒展，不复之前的凝重，便笑着说道：“娘娘，方才御书房派人来传话，说陛下晚些时候会过来用晚膳，还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了您爱吃的水晶虾饺和莲子羹。”
林阿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轻轻点头：“知道了。”
晚膳时分，柴宗训果然如约而至。褪去了朝堂的威严与战事的焦灼，他坐在林阿夏对面，亲自为她夹了一只水晶虾饺，语气温柔：“今日胃口如何？太医说你近日胎象越发稳定，这都是你的功劳。”
林阿夏接过虾饺，浅浅一笑：“多谢夫君挂心，臣妾一切都好。只是想起昔日随军出征，如今安稳养胎，倒觉得恍如隔世。”
柴宗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哦？你想起了哪段过往？”
林阿夏垂下眼帘，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追忆：“想起了显德七年驰援宣州，与吴越军交战的日子。那时吴越军势大，若非夫君派来的援军及时赶到，臣妾怕是早已不能侍奉夫君左右了。说来也巧，今日听闻南唐收编了吴越旧部，臣妾倒是有些诧异，毕竟吴越早在显德八年便已归降，那些旧部怎会甘心为南唐所用？”
她语气平静，像是只是随口提及旧忆，可目光却悄悄落在柴宗训的脸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柴宗训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所言极是，这也是朕心中的疑虑。吴越旧部虽有不满之人，却绝不可能有如此规模的势力被南唐收编，其中定然有蹊跷。”
见柴宗训已然察觉，林阿夏心中微动，又缓缓说道：“何止是吴越，北汉亦是如此。显德八年晋阳一战，北汉主力尽丧，国主被俘，即便有残敌逃窜，也不过是些散兵游勇，怎会有能力从雁门关南下，围困代州？夫君，您说，这背后会不会有其他势力在暗中支持？”
柴宗训抬眸看向她，眼中满是赞赏与欣慰，他放下筷子，握住林阿夏的手，沉声道：“阿夏，你果然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朕早已派人暗中探查，北汉残部的粮草军械，皆有契丹的印记，南唐能迅速整合吴越旧部，也离不开契丹的暗中资助。这场战事，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我们面对的，是南唐、北汉残部，以及背后的契丹。”
得到柴宗训的确认，林阿夏心中的疑虑尽数消散，同时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局势的严峻。她看着柴宗训眼底的凝重，轻声道：“契丹狼子野心，觊觎中原久矣，此次定然是想借南唐与北汉之手，消耗大周的国力，待我们两败俱伤，再伺机南下。夫君，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既要应对前线的战事，也要加强北方边境的防御，绝不能让契丹的阴谋得逞。”
“朕明白。”柴宗训重重点头，握紧了林阿夏的手，“你在素笺中提出的计策，朕已命人着手准备，派人暗中联络秦忠，设法营救他的幼子，同时离间南唐与北汉的联盟。至于契丹，朕已下令让河东节度使加强雁门关的防御，密切监视契丹的动向，一旦发现异常，即刻禀报。”
林阿夏闻言，心中彻底安定下来。她知道，柴宗训早已洞悉局势的本质，并有了周密的部署，她的提醒与谋划，不过是锦上添花。可即便如此，能与他并肩同行，共同面对这场危机，她的心中依旧充满了力量。
“夫君，”林阿夏抬眸看着他，眼中满是坚定，“臣妾虽不能亲赴前线，却也愿尽己所能，为夫君分忧。若有需要臣妾之处，夫君尽管开口，臣妾定当万死不辞。”
柴宗训看着她澄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有你在朕身边，便是对朕最大的支持。你只需安心养胎，守护好我们的孩子，朕定会平定战乱，守护好我们的家国。待战事平息，朕便带你去江南，看你昔日征战过的地方，看遍大周的锦绣河山。”
林阿夏眼中泛起泪光，用力点头：“臣妾等着那一日。”
晚膳的氛围温馨而宁静，殿外的夜色渐浓，烛火摇曳，映照着君后二人相握的双手。虽有战事的阴霾笼罩，虽有未知的危险潜伏，可此刻的坤宁宫，却充满了温暖与希望。林阿夏知道，只要他们夫妻同心，彼此信任，纵然前路铺满荆棘，也定能披荆斩棘，迎来曙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谋，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终将在他们的联手之下，土崩瓦解。大周的江山，他们的未来，定会在这场风雨的淬炼中，愈发坚固，愈发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