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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着陆的震动把我从浅眠中惊醒。

十八年过去了,我终于回到了这个我拼命逃离的地方。

“女士,您需要帮忙拿行李吗?”空乘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问道。

我摇摇头,指尖用力掐进掌心:“不用了,谢谢。”

我需要的不是帮助,而是一杯能麻痹神经的烈酒,或是一份能彻底抹掉过去的解药。

取行李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接机人群——人群中站着一个高挑清瘦的少年,手里举着一块简单的纸牌,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我的名字——“许梦宁”。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却莫名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几个小姑娘正偷偷用手机拍他。

我拉着行李箱朝他走近,就在我离他还有几步远时,少年抬起头——那一瞬间,我的呼吸猛地一滞,连脚步都下意识地停住了。

他有着与我极其相似的眼睛和唇形,但那挺拔的鼻梁和下颌线条……我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

十八年前那个醉酒的夜晚,记忆始终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模糊不清。

我只记得霓虹灯光和陌生男人的轮廓,以及醒来后的恐慌。

“您是许梦宁女士?”少年先开了口,声音清澈却带着一丝奇怪的磁性。

我定了定神:“是的,你是……”

“我是周姨派来接您的,我叫许冉。”他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不像是来接一个陌生人的普通司机。

周姨是我母亲的老友,也是这些年来,默默替我“代管”烂摊子的人。

当年我生下孩子后,就把他丢给了父母,自己攥着一张机票逃到了国外读书。

父母三年前车祸去世后,周姨接手了“照顾”那孩子的事宜。

而眼前这个站在我面前,让我几乎移不开视线的少年,理论上,应该就是我的儿子。

“车在外面。”许冉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他自然地接过我手中行李箱的拉杆,手指在不经意间擦过我的手背。

一阵奇怪的战栗顺着我的脊柱爬上来,让我猛地抽回手,莫名心慌。

去周姨家的路上,我总是忍不住偷偷打量开车的许冉。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勾勒出柔和却又带着几分疏离的轮廓。

我荒谬地感到一丝骄傲——我居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好看的孩子,尽管我从未想要他。

“您在看我。”他突然开口,视线依旧落在前方的道路上,没有转头。

我慌忙找了个借口:“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年轻,不像已经会开车的样子。”

他轻笑:“我上个月刚满十八岁,驾照也是刚拿到的,也算周姨送我的成年礼物。”

十八岁,我的心脏猛地一沉——没错,就是他。

“周姨说,你刚高考完?”我试探着问,想让气氛稍微轻松一些。

“嗯,成绩还不错,应该能上本市的重点大学。”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这样我就能继续照顾老宅了。”

老宅,那是我父母留下的房子,也是我生下他后住过短短三个月的地方。

“您会在这里长住吗?”他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

“还不确定,可能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回去。”我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飘忽——我在撒谎。

不久前,我在国外的工作丢了,租的公寓也因为付不起房租退了租,除了回来面对过去,我无处可去。

许冉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路面。

可我却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指关节微微泛白,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到了周姨家,晚餐的气氛尴尬得几乎让人窒息。

“所以啊,冉冉这孩子一直照顾着老宅,真是个好孩子,”周姨拍着许冉的手,然后转向我,“比你强多了,梦宁。十八年都不回来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我低下头,攥着筷子戳着盘子里的排骨。

许冉——他们叫他“冉冉”——只是安静地吃着饭,仿佛我们此刻讨论的人不是他。

“冉冉成绩好,长得帅,学校里好多小姑娘追呢!”周姨继续唠叨,“但他一个都看不上,说是要专心学习。哎,你说这孩子像谁呢……”

我猛地端起面前的红酒杯一饮而尽。

不像我,他肯定不像我,我是个自私的逃兵,而他却完美得令人不安。

饭后,周姨让许冉送我回老宅 “熟悉熟悉环境”。

我本想拒绝,可刚才喝的红酒让我的脑子有些迟钝,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副驾驶座上,车子行驶在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路上了。

“您不舒服吗?”许冉问,声音里带着关切,“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没什么,只是有点晕车。”我又一次撒谎,伸手摇下车窗。

夏夜的风立刻涌进车厢,带着郊外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快到了。”他轻声说,车速也放慢了几分。

车子转过最后一个弯,老宅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

还是记忆中的三层小洋楼,只是外墙的涂料有些脱落,看起来比我印象中更破旧了些。

可让我意外的是,院子里的花园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几株玫瑰开得正盛。

“这花园,是你打理的?”我忍不住问。

许冉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些玫瑰上:“外婆生前最喜欢玫瑰,我试着保持原样。”

我感到一阵愧疚刺痛,我甚至没参加母亲的葬礼。

走进老宅,一股陈旧的木质气息扑面而来,却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安稳。

屋子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家具也摆放得整整齐齐。

“我每周都会来这里打扫两次,” 许冉跟在我身后,声音很轻,“您的房间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您可以直接住。”

我转身想道谢,却差点撞进他怀里。

他不知何时站得离我这么近,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楼梯扶手,险些摔倒。

许冉伸手扶住了我的腰,稳稳地托住了我下坠的身体。

“小心。”他说,却没有立刻松开手。

他的手掌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烫着我的皮肤。

那一刻,空气中的气氛变得奇怪而紧绷,我猛地挣脱开他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想我可以自己……处理后续的事情,你先回去吧。”我语无伦次地送客。

许冉的眼神暗了暗,可很快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礼貌的微笑:“当然。那您早点休息,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我可以带来。”

“不用了,我……我自己解决就好。” 我连忙摆手,只想让他快点离开。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他的手握住门把时,却又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轻轻的,却清晰地传到我耳中:“晚安,许梦宁女士。很高兴您终于回来了。”

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瞬间恢复了寂静,我瘫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刚才一定是我的错觉,他看我的眼神那种占有欲,那种不符合年龄的侵略性……都是我的想象,对吧?

那一夜,我睡得格外不安稳,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梦境光怪陆离。

我梦见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父母的指责,还有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在迷雾中呼唤我的名字。

凌晨三点,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口干舌燥地下楼找水喝。

经过书房门口时,我注意到门缝下透出一缕微弱的光——我清楚地记得睡前我明明关掉了所有房间的灯。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许冉背对着我坐在书桌前。

他居然还在这里?不,也许他根本就没走?

然后我看到了他手中的东西——那本旧相册,专门存放着我青少年时期照片的相册。

而许冉,正用他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那是我十七岁时,穿着泳衣在海边度假拍的。

他的抚摸方式格外轻柔,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专注,那绝不是正常儿子对母亲该有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许冉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微笑。

“睡不着吗?”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磁性。

“你在干什么?”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了解您。”他合上相册,站起身向我走来,“十八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想知道我的母亲曾经是什么样子。”

他在我面前停下脚步,距离近得让我不得不抬头看他。

“我不是你母亲,”我脱口而出,“我只是生下了你,仅此而已。”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但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他轻笑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拂开我脸侧垂落的一缕头发。

我僵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血浓于水,”他微微俯身凑到我耳边低声说,手指若有若无地擦过我的脸颊,“您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的。”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我慌忙后退接听。

电话那头是周姨焦急的声音:“梦宁!冉冉刚才打电话说你家老宅的警报响了,他赶过去看了,你没事吧?”

我盯着面前的许冉,他明明就站在这里,怎么可能打电话给周姨?

“我……没事,”我艰难地说,“可能只是误触了警报。”

挂断电话,我再看向许冉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书桌上的相册还摊开着,我走过去看,却发现照片旁边多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像海妖一样迷人——那时和现在。”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继续翻看其他照片,每一张照片旁边,都多了类似的注释:

“十六岁,已经如此美丽。”

“毕业舞会上的公主。”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和我一样。”

最后一张是我离开那年在机场拍的快照,面色苍白,眼神躲闪。

而这张照片旁边的注释,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在血管里:

“抛弃我的那一天。不过没关系,妈妈,你回来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我瘫倒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睡衣,这不是正常的依恋,这是扭曲的痴迷。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我却毫无睡意,靠在椅背上睁着眼睛到天亮,直到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我猛地回过神,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许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早餐袋,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伸手拧开了门。

“早上好,”他的声音神采奕奕,听不出丝毫异样,“我买了豆浆和油条,还有小笼包。趁热吃吧。”

他表现得如此正常,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昨晚……”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开口试探。

“昨晚怎么了?”他歪头问道,表情纯真无邪,“我送您回家后就回周姨那里了。睡得还好吗?”

要么他在演戏,要么我精神失常了,我强装镇定:“没什么,先进来吧。”

吃早餐时,我假装随意地问:“你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许冉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外婆说,我两岁的时候发过一场高烧,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好奇而已。”我顿了顿,把话题引向了那个我一直想知道答案的方向,“那……你父亲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许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您也不知道,不是吗?”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他继续用餐,气氛再次变得尴尬。

饭后,我找了个借口:“我下午想整理一下东西,可能会有点忙。”

我刻意加重了“忙”字,暗示他可以离开了。

许冉很识趣地点点头,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

“差点忘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黑色丝绒盒子,递到我面前,“欢迎回家的礼物。”

我迟疑地打开,里面是一条银质手链,吊坠是个小小的、设计独特的字母“R”。

“R代表‘冉’,我的名字。”他解释道,然后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它也可以代表‘母亲’(mother)。”

我盯着手链,突然注意到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永远属于彼此”。

我猛地合上盒子,把它塞回许冉手中:“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许冉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但很快又扬起微笑:“没关系,等您准备好了再说。”

他离开后,我立刻开车前往周姨家,我需要了解更多情况。

周姨正在花园里修剪玫瑰,见到我,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会来。进来说吧。”

客厅里,周姨给我倒了一杯茶,我迫不及待地问:“冉冉他……一直这么……古怪吗?”

周姨皱起眉头,脸上满是疑惑:“古怪?冉冉是我见过最完美的小孩——成绩优异,举止得体,从小到大都没惹过麻烦。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省略了昨晚的细节,只说觉得他过分亲近。

周姨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你儿子,当然想亲近你!你知道他最让我心疼的是什么吗?他从小到大,每年你生日都会给你做卡片,即使你从不回复。他说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周姨的话让我心里一阵发寒:“卡片?那些卡片还在吗?我能看看吗?”

周姨起身从书房抱出一个铁盒,里面果然装着十八张手工生日卡片。

我翻看着,从稚嫩的涂鸦到越来越精美的设计,每一张都表达着对“妈妈”的思念和爱。

但最后几张的风格让我不安——第十七张上面画着一个被锁链缠绕的心,下面写着:“只剩一年了。”

而第十八张,也就是今年他刚做的卡片,画面更加黑暗:一个年轻女人被玫瑰藤蔓缠绕,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守护着她。

卡片下方的字迹凌厉,与之前的温柔截然不同:“终于,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妈妈。”

“周姨,您不觉得这很可怕吗?”我把第十八张卡片推到周姨面前。

周姨瞥了一眼卡片,却不以为意地笑了:“你啊,就是想太多了。冉冉现在是艺术生,喜欢搞点抽象的表达很正常,这只是他表达思念的方式而已,你别往坏处想。再说了,冉冉在学校里连续三年都被评为‘最受欢迎的学生’呢!”

离开周姨家时,我的疑虑丝毫未减。

回家的路上,我鬼使神差地绕道去了派出所。

接待我的是一位老民警,我不敢说实话,只能谎称想查询一位远亲的背景,提供了许冉的名字和生日。

老民警在电脑上敲了一会儿键盘,表情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他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说的这个许冉,是不是住在西山老宅的许家孩子?长得特别帅的小伙子?”

我连忙点头:“对,就是他。怎么了?”

老民警身体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了:“那孩子……是有点奇怪。他中学时有个同班同学失踪了,最后被人看见是和他在一起。但没证据,只能放人。类似的事情还有两三起,都是接近他的女孩突然转学或失踪。我们私下都叫他‘少女磁铁’——不是吸引她们,是让她们消失。”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那……为什么没人深入调查?”

“缺乏证据,而且……”民警凑近些,“有传言说那孩子背后有人物罩着。总之,女士,如果我是你,会离他远点。”

我恍惚地走出派出所,脑子里一片空白,老民警的话让我更加迷惑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许冉。

“您在哪?”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感,“我在老宅没找到您。”

“我……我出来买点东西,马上就回了。”我努力让声音平稳。

“好的,我等您。”他停顿一下,“对了,我找到了些外婆的旧物,我想您会感兴趣的——关于我父亲的可能线索。”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真的?是什么?”

“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等您回家再看吧。” 他的声音很轻,“快点回来,妈妈。我等着您。”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妈妈”,那声音里的某种东西让我浑身冰凉。

我知道这是一个诱饵,可我却不得不咬钩,因为我必须知道,十八年前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到底生下了什么……

回到老宅时,许冉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候,茶几上放着一个陈旧的铁盒。

“那在哪里找到的?”我走到沙发前坐下,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阁楼的一个暗格里,”他微笑,“看来外婆藏了一些秘密。”

我打开了铁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叠泛黄的信件和几张旧照片。

最上面的照片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照片里的我还很年轻,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身边站着一个英俊的陌生男子,他搂着我的肩膀,以及……另一个站在身后我几乎认不出的男人。

我猛地抬头看向许冉,他的眉眼与照片中背景里的男人惊人地相似——那个总是默默跟随着我,被我视为普通朋友的安静男子。

“他是谁?”我指着照片里那个背景里的男人,声音干涩得厉害。

许冉拿起另一张照片,递给我——这是一张我和那个安静男人的单独合影,照片里的我笑得有些勉强。

照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给梦宁,永远守护你的人。——谢”

“谢明泽,”许冉轻声说,“是我的父亲,也是外婆家以前的司机谢叔的儿子。您还记得他吗?他从小就一直爱着您,默默地跟着您,看着您。”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我的脑海:那个总是躲在角落里看着我的瘦弱少年,那个在我醉酒夜送我回家的人,那个在我宣布怀孕后突然消失的男人。

“他……他现在在哪里?” 我握着照片的手一直在抖。

许冉的表情变得哀伤:“他死了。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自杀了,留遗书说无法承受您对他的厌恶和拒绝。”

我感到一阵恶心和愧疚,我想起我从未给过谢明泽任何希望,甚至经常嘲笑他的痴心妄想,但我从未想过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但这些还不是最有趣的发现,”许冉拿出最后一封信,“这是外婆写给朋友的信,提到了一个有趣的本地传说——关于执念极强的死者可以通过血脉重生。”

我接过那封信,指尖刚触到纸页就觉一阵凉意。

目光顺着外婆的字迹往下移——信里提到一个古老的法子:极度执着的灵魂可以在死后附身于自己的血脉后代,随着孩子长大逐渐取代其意识,最终完全复活。

“荒唐……这也太荒唐了……”我喃喃自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民警的话,那些失踪的女孩,周姨描述的完美到不真实的孩子,以及眼前这个少年身上那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诡异。

许冉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异常冰冷。

“妈妈,您不觉得这个传说很有趣吗?”他轻声说,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闪烁,那绝不是一个十八岁少年应有的眼神,“也许父亲并没有真正离开?也许他一直都在,等待着您回来的这一天?”

“你!”我猛地抽回手,身体往后缩了缩,惊恐地瞪着他。

那一刻,我看到了——那双年轻眼睛后面,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熟悉而可怕的灵魂正在回望着我。

窗外,原本还挂在天边的夕阳已经沉了大半,最后一缕微弱的光线恋恋不舍地掠过窗棂,老宅里只剩下我和他。

以及我们之间那段被死亡和执念缠绕的血缘纽带。

许冉——或者说是借他身体存在的谢明泽?——微微一笑,那笑容既年轻又古老,既熟悉又陌生。

“欢迎回家,梦宁。”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这一次,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我的手悄悄伸向口袋中的手机,祈祷着之前留了联系方式的那位民警,要是能察觉到我刚才发的那条含糊的“安好” 背后藏着的不安,要是能赶紧联系我,或者直接来老宅看看就好了。

但深锁的大门和渐渐黑暗的老宅告诉我,今晚,恐怕只有我和我的孩子——以及他体内那个痴迷了我一生的灵魂——能够解决这跨越生死的执念。

“现在,”我的孩子开口,声音重叠着两个人的语调,“让我们终于成为一家人吧。”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的却是记忆中那个阴郁、沉默的谢明泽才会有的偏执眼神。

那种跨越了生死的纠缠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你……你到底是谁?”我张了张嘴,每一个字都透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妈妈?您怎么了?我是冉冉啊。”那诡异的双重音效突然消失了,许冉眨了眨眼,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清澈的少年气,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委屈。

他担忧地蹙起眉:“您是不是太累了?刚才的话只是开个玩笑,那个传说听起来确实很荒唐,不是吗?”

他转换得太自然了,自然到让我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时差、愧疚和恐惧而产生了幻觉。

阳光彻底沉入地平线,客厅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一切,也模糊了他的表情。

“我……我是有点累了。”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看了这么多旧东西,脑子有点乱,还晕乎乎的。我想先休息一会儿。”

我必须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客厅,必须一个人静一静。

许冉立刻站起身,语气里满是关切:“当然。您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给您做点吃的,好了叫您。”

“不用麻烦了……”我连忙摆手,只想赶紧逃离。

“不麻烦的。”他打断我,笑容温和却不容拒绝,“照顾您是应该的。”

我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上了楼,锁紧了卧室的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谢明泽……那个几乎被我遗忘在记忆角落的人。

他是我们家以前的司机老谢的儿子,比我大几岁,那时候的他性格内向阴沉,总是沉默地跟在我身后,用那种让我很不舒服的专注眼神看着我。

我年轻时性子骄纵任性,明确地拒绝并嘲笑过他的几次笨拙示好。

后来老谢因为家里有事辞了职,他们一家人搬去了别的镇子,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那个混乱的夜晚……送我回家的人……难道真的是他?

如果许冉真的是谢明泽的孩子,那他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偶尔流露的阴郁似乎就有了来源。

但那种“被附身”的感觉呢?那诡异的双重声音和眼神呢?

是遗传性的精神疾病?还是说……外婆信里提到的那个可怕传说有可能是真的?

“不可能,这太疯狂了。”我用力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能相信这种毫无根据的乡村野谈?

也许许冉只是遗传了他父亲的偏执性格,并且因为被抛弃的童年而产生了心理问题,才会对我产生这种扭曲的依恋。

至于那些失踪的女孩,或许只是巧合……

可这些自我安慰的话,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我需要更多信息。

我悄悄打开卧室门,侧耳听到楼下厨房传来忙碌的声音。

我蹑手蹑脚地走向阁楼,既然许冉能在阁楼里找到铁盒,或许还有别的线索。

阁楼堆满了积灰的旧物,我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地翻找着,灰尘呛得我直想咳嗽。

在一个破旧的行李箱底部,我找到了母亲的一本旧日记。

我迫不及待地蹲在原地翻阅起来。

日记的时间跨度很大,记录了很多生活琐事。

我快速地往后翻,目光紧紧盯着那些与我怀孕、生产相关的部分。

终于,我找到了——

“……梦宁怀孕了,她哭喊着不知道父亲是谁,那晚她醉得太厉害……我们都很担心……”

“……今天有个年轻男人来找梦宁,说是姓谢,看起来紧张又急切。梦宁拒绝见他,把他骂走了。那孩子离开时的眼神让我很不安,充满了绝望……”

“……老谢家的儿子谢明泽昨晚自杀了!就在西山后面的老林子里...是因为梦宁吗?老天爷,我们造的这是什么孽……”

“……梦宁生了个男孩,很健康,但梦宁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孩子眼睛像梦宁,但眉毛鼻梁像极了……唉,不能再想了……”

“……孩子快一岁了,很乖,但有时候……那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不像个婴儿,太沉静了,甚至有点……冷?是我的错觉吗?听说谢明泽那孩子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性子……”

“……冉冉今天问起了他爸爸,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最近越来越喜欢待在西山那片林子,那是他父亲……这算是一种血缘感应吗?”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后面的内容多是记录许冉的成长,字里行间充满了外婆的疼爱,但也偶尔流露出一丝隐隐的不安。

比如提到他小时候似乎没有玩伴,却能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很久;比如他格外早熟,对如何“照顾”和“守护”别人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母亲的记录印证了许冉的身世,也加深了我的恐惧——那种不安感并非空穴来风。

突然,阁楼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我吓得几乎跳起来,手电筒掉在地上,滚落到一边。

许冉就站在门口,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

他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妈妈,”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该吃饭了。您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想找点旧照片看看。”我慌忙将日记本塞回行李箱,心脏狂跳。

他走进来,弯腰捡起手电筒,光束扫过我的脸,刺得我睁不开眼。

“找到了吗?”他问,声音轻柔得可怕。

“……没有,”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艰难地回答。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找。”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朝上停在我面前,“先下去吃饭吧,要凉了。”

我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了上去。

他的手依旧冰冷,握得很紧,几乎不容我挣脱。

晚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进行,他做的菜竟然全都是我年轻时喜欢的口味,有些甚至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您还记得这个糖醋排骨的做法吗?”他夹了一块排骨放在我碗里,嘴角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外婆的日记里有写,您最喜欢吃了。”

我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桌子上,猛地抬头看向他:“你……你看过外婆的日记?”

“当然,”他坦然承认,眼神幽深,“我了解这个家里的一切。包括所有秘密。”

我看着碗里的饭菜,再也没有任何食欲,每一口都吃得味同嚼蜡。

他则安静地看着我吃,那种专注的凝视几乎让我发疯。

饭后,我坚持要自己洗碗,只是想有点独处的时间。

他没有反对,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才转身去了书房。

我一边机械地洗着碗,一边透过厨房的窗户望向外面漆黑的夜色。

西山的老林子……谢明泽自杀的地方……许冉小时候常去的地方……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钻进我的脑海:民警说的那几个失踪的女孩,她们最后出现的地方,会不会都在西山附近?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警惕地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然后悄悄拿出手机。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许女士,我是派出所的老李。方便的话请尽快回电。关于谢明泽,我们查到一些新情况,他的尸体当年并未被家属领回,目前下落不明。另外,近期请务必谨慎对待你儿子的话。”

短信到此为止,却在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尸体下落不明?!谢明泽的尸体不见了?“谨慎对待你儿子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妈妈,在看什么呢?”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气息。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机差点脱手。

许冉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我身后,身体贴得极近,他的目光正落在我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

我手忙脚乱地按了锁屏键,心脏“咚咚”狂跳。

“没、没什么,垃圾短信。”我转过身,强迫自己直视他,“洗好了,我……我想回房休息了。”

他没有阻拦,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紧握的手机。

“晚安,妈妈。”他轻声说,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希望您能做个好梦。或者……whatever you prefer.”

最后那句英文,发音古怪而低沉,像极了记忆中谢明泽某次笨拙地模仿电视里绅士语调的样子。

我几乎是踉跄着转身跑出厨房,冲进卧室后反锁了门,还不忘拖过旁边的椅子,死死抵在门后。

那一夜,我几乎无眠,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胆战。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勉强迷糊了一会儿,却立刻陷入了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里,谢明泽在昏暗的林子里看着我笑,许冉就站在他身边,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然后谢明泽慢慢融入许冉的身体里……

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声音来自门外。

我瞬间清醒过来,光着脚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

走廊上空无一人,但地板上,从门缝底下,被人塞进来了一样东西——那又是一张手工卡片。

我颤抖着蹲下身捡起卡片,卡片上画着一幅画:画面中央,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沉睡;一个少年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古老的钥匙;窗外的天空是深紫色的,一轮血红色的月亮挂在天上。

画的下方,用黑色的水笔写着一行字:

“很快,所有的门都将不再需要钥匙。我们将永远没有秘密,永远在一起。”

落款处,并排签着两个名字:

冉冉。 以及——谢明泽。

手里的卡片掉在地上,我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席卷全身。

我不知道哪个更可怕——是我的儿子因为被抛弃而成了一个精神变态的怪物,还是那个痴恋我至死的男人,真的通过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回来了。

而此刻,那个可能融合了两代偏执灵魂的“存在”,就在一墙之隔的外面。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住,然后,是钥匙轻轻插入锁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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