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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老房子总是弥漫着一股味道,陈旧时光、尘埃、还有我爷爷留下的墨香与旧纸气息。

他去世一个月了,我才终于鼓起勇气来整理他的遗物。

空气凝滞而沉重,每一下呼吸都像在吞咽微小的、属于过去的颗粒。

爷爷的书房是最浓重气味的源头。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斜阳透过百叶窗,被切割成一条条昏黄的光带,无数尘埃在其中无声地翻滚、碰撞。

他的书桌还在老位置,上面摊着没写完的字帖,墨迹早已干涸发脆。

我的目光落在书桌正中那本厚重的古籍上,它直接摊开着,仿佛爷爷昨日还在翻阅。

书页是某种暗黄的羊皮纸,边缘卷曲破损,封面是深色的、刻满无法辨认字符的硬皮。

我下意识地伸手,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

然而就在我触碰的瞬间——

那本摊开的、无风的书,竟自行翻动起来!

枯黄的书页如同垂死蝴蝶的翅膀,急速而安静地簌簌翻动,带起陈年的尘埃和一股更浓郁的、难以形容的墨香。

我吓得猛地缩回手,翻动的书页最终停了下来。

在那泛黄得几乎脆弱的纸面上,原本工整的竖排墨字开始蠕动,像被水滴晕开,又像是有无形的笔在搅动它们。

墨迹扭曲、变形、汇聚……最终,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勾勒出一张模糊、扭曲、完全由流动墨迹构成的人脸!

它的“嘴巴”部位开合着,没有声音,却有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书卷气的意念直接钻进我的脑海:

“来……来……”

我浑身血液似乎都冻住了,手抖得厉害,只想把这邪门的东西合上。

可那墨迹人脸猛地从纸面上“凸”起,几乎要挣脱平面的束缚,那无声的呼唤骤然变得尖利急促:

“余梦笙!余梦笙——!”

它知道我的名字!

无边的惊悚瞬间包裹住了我,我尖叫一声,猛地挥手想要抹掉那恐怖的墨迹,手臂却狠狠撞上了沉重的黄铜书立。

“哐当”一声,剧痛传来,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那正在疯狂扭动的书页——“撕拉!”

一声无比清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我竟失手撕下了那画着扭曲人脸的书页!

时间仿佛变慢了,书页脱离书脊的瞬间,那古籍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猛地震颤起来!

被撕破的地方没有露出下面的书页,而是喷涌出汹涌奔腾的、由无数扭曲字符和墨迹组成的黑色潮汐。

它们瞬间吞没了撕裂的书页,充斥在每一寸光线,蛮横地撞入我的眼耳口鼻。

视野被翻滚的、无法阅读的文字洪流剥夺,那墨迹冰冷,带着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失重般急速下坠,耳边是无穷无尽的、无数人同时低语吟诵的嘈杂声,裹挟着我,冲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漫长的坠落之后,是重重一击。

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视野模糊,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咳得撕心裂肺,却只吐出几口带着浓烈墨味的浊气。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我挣扎着支起上半身,茫然四顾。

然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天光是一种永恒的、毫无生气的灰白,像是被厚厚的、永不开朗的雾霾笼罩。

我所处的像是一条街道,两旁是歪歪扭扭、高矮不一的建筑物。

但它们不是砖石,不是木材,更不是混凝土。

是纸。

一切都是由巨大、脆弱、泛黄或污损的纸张构筑而成。

高耸的“纸塔”由无数书页压缩黏合,表面布满密密麻麻、无法辨认的字迹;“纸墙”上残留着被撕扯或涂改的痕迹;脚下踩着的“路面”柔软而带有韧性,一层新的、细腻的纸灰正从灰白色的天空中无声飘落,覆盖万物。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度浓烈、呛人喉鼻的陈旧纸张和墨水的混合气味,吸进去就像在肺里塞满了腐朽的书页。

这里……是哪里?地狱吗?

极度的恐惧让我手脚并用,踉跄着躲到一处看起来相对坚固的、由厚重词典堆砌而成的拱廊下。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一是想用疼痛来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为了防止牙齿打颤的声音引来什么东西。

街道上并非空无一人,那些“人”在走动。

它们的形体大致类人,穿着像是用破旧书页或羊皮卷拼凑而成的长袍,缓慢地、无声地移动。

它们的身形在飘落的纸灰中显得有些模糊。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它们没有脸。

在应该是头部的位置,只有一片平滑的、毫无特征的……空白。

就像书本合上后的光洁封面,等待被书写,却永远地空白着。

又像被工匠随意捏出的粗糙坯料,等待雕刻五官,却永远地被遗忘在了这一步。

一个无脸居民从我藏身的拱廊前缓慢走过,它那空白的“脸”似乎微微转向我的方向。

没有视线,但我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注视”,扫描过我的恐惧,我的存在,以及我那与它们截然不同的、五官齐全的脸。

它停顿了或许只有半秒,然后毫无反应地,继续它那不知终点的、沉默的巡行。

我瘫软在冰冷的纸页墙壁上,墙壁表面应声凹陷下一块。

巨大的荒谬和骇人吞噬了我。

古籍……墨迹……人脸……召唤……撕裂……坠落……

还有这个一切由纸张构成、居民皆无脸的死寂世界。

刚刚那墨迹中的脸,它叫了我的名字“余梦笙”,是它把我叫来了这里的?可它……或者它们,想要什么?

我蜷缩在词典拱廊下,纸屑粘在我的睫毛和嘴唇上,无脸的居民在我面前缓缓漂移,像一行行迷失了意义的字符,它们的沉默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此刻我只想尽快离开这条街。

贴着摇摇欲坠的纸页墙壁,我跌跌撞撞地挪向这条纸灰街道的尽头。

远处,在那片永恒的灰白之上,似乎隐隐透出一些别的色彩,微弱,却像灯塔一样吸引着我。

脚下的“路面”越来越软,有时甚至会突然下陷,冒出一股带着墨臭的浊气。

周围的建筑开始变得奇形怪状,不再仅仅是塔楼或房屋,而是扭曲成难以名状的形态:有的像巨大凝固的墨滴,有的像无数被揉皱后又强行展平的纸团,它们内部偶尔闪过一抹幽蓝或暗紫的光,如同未干的墨迹在闪烁。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单调的绝望吞噬时,街道豁然开朗,我踏入了一个巨大的……“广场”?

这里的光线不再是死灰,而是被中央一片巨大、黏稠、缓缓翻滚的液态文字所照亮。

那是一片广阔的黑白沼泽,并非彩虹色,而是由无数流动的、不断生成又不断湮灭的墨色字符组成,其间闪烁着冰冷的、如同金属光泽的银白。

它发出沙沙的、仿佛亿万书页同时翻动的嘈杂声响。

空气中墨臭依旧,但混合了一种奇异的、如同陈旧香料般令人头晕的香气,是从那文字沼泽里散发出来的。

沼泽边缘,围绕着更多无脸居民。

它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聚集在那里,伸出苍白的手,探入那翻滚的字符粘液之中,捞出一点点闪烁的、由文字组成的光团,塞进自己脸部平滑的皮肤之下。

那里会短暂地鼓起一小块,透出下面密集蠕动的字迹,然后慢慢平复,仿佛被吸收了进去。

它们似乎在……吞噬文字?

我看得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腾。

“新来的?脸上还有字没擦干净呢。”一个沙哑、像是被纸页磨坏了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身边响起。

我猛地转身,就在我旁边,一个像是由巨大卷轴残骸构成的角落阴影里,坐着一个人。

它,或者说“他”,是这里我见到的第一个拥有“脸”的存在——但那根本算不上是一张脸,那更像是一张被潦草书写过的纸。

眼睛是两个用潦草墨点画出的漩涡,鼻子是一条歪斜的竖线,嘴巴则是一个用浓墨重彩描出的、咧到耳根的夸张笑容。

墨迹甚至还在缓缓流淌,滴落在他破旧的、沾满墨渍和纸屑的衣襟上。

他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器皿,像是用某种巨大坚果壳做的,里面盛着一点点中央沼泽里那粘稠的字符液体。

他正用一根细长的、像是羽毛笔骨的管子,慢悠悠地吸吮着。

“你……你会说话?”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写出来的嘴巴,也是嘴巴嘛,总比那些连个标点都没有的强点。”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那夸张的墨迹嘴巴咧得更开了,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牙齿的空无。

“叫我‘文虫’吧,啃书的虫子。虽然这里没什么‘书’可言,只有饲料。”他嗤笑一声,指了指那些无脸居民。

“这里是哪里?那古籍……那墨迹……我……”我语无伦次。

“嘘——”他突然竖起一根手指,那手指也沾满了黑白的墨渍,“名字别在这里乱叫。它们不喜欢‘有故事’的东西。”他指了指天空,灰白色的“天幕”似乎低沉地压了下来。

“这里是‘卷帙之都’,或者按你们的话说,‘废纸篓’?差不多就这意思。”文虫吸了一口字符粘液,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他脸上那墨色的笑容仿佛更浓了一些,“那古籍是个坏掉的索引,你撕了它,索引乱了,你就掉进来了。简单吧?”

“我怎么出去?”我问道。

“出去?”文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种纸张摩擦般的咯咯声,“看到那条‘文脉’了吗?”他指向那片巨大的字符沼泽,“它是这个世界的‘意义’和‘养料’来源,也是……牢笼的装订线。没人能挣脱它。另一边,”他指向沼泽对面,那里笼罩在更加深邃的黑暗中,只有一些巨大、扭曲、如同被胡乱涂改过的阴影在蠕动,“是‘空白区’,连墨迹都无法留存的地方。”

他的话让我感到绝望。

“不过嘛,”文虫话锋一转,他那漩涡般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看向我,“把你叫来的那个‘故事’,或许知道别的路?它费那么大劲把你弄来,总不是请你来查阅资料的吧?”

“那墨迹……它是什么?”我还想知道更多。

“一个古老的‘章节’,一个不甘心被合上的‘故事’。”文虫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戏谑的恐吓,“它被撕碎了,散页藏在意义最浓也最危险的地方。它们,”他指了指那些无脸者,“它们害怕‘故事’,也害怕过于强烈的‘意义’,那会让它们……超载崩溃。所以它们只敢吃一点点碎片。”

他凑近我,那股陈墨混合纸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你想出去?或许得把那个‘故事’拼凑起来。但小心点,小家伙,知识会填充你,也会撑爆你,但最终……它会重写你。就像它们一样。”

他猛地指向广场另一个方向,我顺着望去,顿时毛骨悚然。

在广场边缘,有几个“居民”似乎吞噬了太多,它们平滑的脸部下方,鼓胀起巨大而不规则的、由混乱字符构成的脓包。

身体也开始融化,变成一滩滩人形的、不断翻滚着字句的烂泥,还在无意识地、朝着沼泽的方向蠕动——它们正在被自己吞噬的“知识”同化。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颤抖着问。

文虫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那流淌的墨迹显得格外刺眼:“因为无聊啊。而且,一个完整的、带着自己‘故事’闯进来的小家伙,可比这些空白的书壳有趣多了。看,你的‘注释者’来了。”

一阵轻微而有节奏的敲击声传来。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从一条狭窄的、由竖排文字构成的巷子里走出。

她同样穿着破旧的、书页拼成的袍子,但脸上却覆盖着一个用某种暗色金属打造的、结构精巧的鸟嘴面具,眼部是两块深色的晶石,看起来像瘟疫时期佩戴的防护用具。

她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金属杖,杖头弯曲成一个问号的形状,刚才的敲击声就是杖尖触碰地面发出的。

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定,与那些飘忽的无脸居民截然不同。

她径直走向我们,鸟嘴面具转向文虫,冰冷的晶石看不出任何情绪。

“多嘴多舌的书虫,你又想污染一个新的文本?”一个清脆却冰冷的女声从面具下传出,带着一丝金属的嗡鸣。

“哟,录事官女士来了。”文虫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他身上的墨迹似乎都鲜活了几分,“我只是给新读者一点必要的‘目录学’指导。”

被称为录事官的女子不再理会他,面具转向我。

即使隔着晶石,我也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

“你能看见。你能说话。你来自‘扉页之外’。”她的声音没有疑问,只有陈述,“跟我来。如果你想活下去,并且理解你为何在此,就不要吞噬任何知识,远离任何试图给你‘注释’的东西。”

“你是谁?”我问,心中充满警惕,但比起诡异的文虫,这个冰冷清晰的女子似乎更值得信赖一点。

“我是录事官,卷帙的维护者,意义的边界看守者。”她用金属杖敲了敲地面,发出清脆的“铛”声,周围几个缓缓靠近的无脸居民像是受到惊吓般退开了,“你的坠落扰动了卷帙之国的结构,‘古老墨痕’的散页因你而活跃。这很危险。”

她看了一眼那片翻滚的字符沼泽,以及沼泽对面深沉的黑暗。

“你想回家?答案或许不在文脉里,而在纸灰的尽头,在‘空白区’的无声废墟中。但那条路……需要指引,也需要忍受绝对的虚无所带来的疯狂。”她继续说道。

文虫在旁边发出嗤嗤的笑声,舔舐着他杯子里最后一点字符粘液。

录事官完全无视他,对我说道:“选择吧。留在这里,最终变得和它们一样,或者相信一个陌生人的指引,踏上一条可能更危险的路。”

我看向那片吞噬一切的字符沼泽,看向那些融化的人形,看向文虫那流淌的诡异笑容,最后看向录事官那冷静的鸟嘴面具。

“我跟你走。”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录事官的金属杖敲击在纸灰地面上,发出一种奇特的、能穿透这片死寂的清脆回响,像是在为我们的脚步标定安全的节拍。

我们离开那片被诡异文脉光芒笼罩的广场,重新钻入由无尽纸张构成的迷宫巷弄。

越往里走,光线愈发晦暗,天空不再是均匀的灰白,而变成了一种沉郁的、仿佛饱含未书写字符的铅灰色。

周围的建筑变得更加扭曲怪诞,呈现出一种……被疯狂书写后又大量涂改的状态。

我看到巨大的纸页墙壁,其上布满了层层叠叠、不同笔迹、不同语言的文字,相互覆盖、冲突,形成无法阅读的混沌污斑;看到高耸的尖塔,完全由纠缠不清的、凝固的墨迹绳索构成,如同思维彻底打结。

空气里的墨臭味也变了,夹杂了更多难以分辨的气味——硝皮厂的味道、某种草药味、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我爷爷古籍上的特有馨香。

它们并非真实地漂浮在空中,而更像是一段段破碎的记忆,直接侵入我的嗅觉。

那些“文字”在这里,不再是安静地待在纸上的符号,它们从墙壁的污斑中、从地面的裂缝里渗出,呈现出半流体的质感,缓慢地在空中蜿蜒、重组。

有时,这些流动的墨迹会突然凝聚成短暂而清晰的形象——一只飞鸟、一座钟楼、一张模糊的人脸——旋即又溃散开来,重归无意义的笔画。

录事官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精准地避开那些流淌的墨迹溪流,仿佛它们是有毒的陷阱。

她的鸟嘴面具在昏暗中偶尔反射一点微弱的光,像一颗冷静的星辰。

“别碰那些‘记忆之墨’,”她头也不回地警告,声音透过面具显得闷而远,“它们不属于你。强行阅读,只会让你的自我被覆盖成新的空白,就像外面那些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一缕墨迹从我面前流过,那墨迹中似乎有一瞬闪过我童年习字帖上的一个笔画。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紧紧跟上她。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我忍不住问,声音在这被纸张吸收的环境里显得微弱。

“‘墨痕碎片’在躁动。”录事官答道,她的金属杖指向远处一座格外庞大的阴影。

那是一座几乎要倾塌的巨型建筑,像是由无数本巨大古籍胡乱堆砌、黏合而成的怪异集合体,其上有无数裂缝和孔洞,每一个都在不间断地、缓慢地渗漏出浓淡不一的墨迹。

“那是‘万卷之腹’,这座城市残存的核心,也是‘古老墨痕’被撕碎前最后书写的地方。我们要去那里。”

“去找……叫我来的那个‘故事’的散页?”我仍感到不理解。

“去阅读。”录事官纠正道,“然后,决定是擦除它,还是……续写它。”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深藏的、复杂的意味,我无法解读。

突然,她停下脚步,举起金属杖拦在我身前。

前方的巷子被一片特别浓稠、如同黑色油污的墨迹彻底阻塞了。

那墨迹不再流动,而是像活物般缓缓蠕动,内部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发出细微的、纸张被不断揉搓又展平的沙沙声。

“退后。”录事官低声道,她金属杖顶端的问号形状开始发出微弱的蓝光。

但已经晚了,那浓墨猛地一阵翻滚,从里面爬出一个人形。

它曾经或许是个无脸居民,但现在完全不同了。

它的身体被各种混乱、刺目的字符斑块所覆盖——那是文脉里字符粘液的痕迹——这些字符正在它体内疯狂地冲突、燃烧,将它原本灰白的躯体灼烧得凹凸不平。

而最恐怖的是它的“脸”——那张平滑的空无,被一种内在的力量强行撕开了一道歪斜的、不断滴落着黑色粘液的口子。

那不是嘴,而是一个破裂的、痛苦的伤口。

伤口深处,不是舌头牙齿,而是翻滚浓缩的、由极度混乱字符构成的黑暗!

它发出一种可怕的、混合了嘶嘶声和吟诵声的噪音,蹒跚着朝我们冲来,那双模糊的手也化为了两团不断滴落墨泥的、扭曲的笔触形态。

“被污染的读者!”录事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紧绷,“知识和混沌在它体内打仗,它疯了!”

那怪物扑来的速度极快,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墨臭味。

录事官猛地将我推向一旁,金属杖挥出,杖端的蓝光变得锐利,像一柄光刃斩向那怪物。

蓝光划过,怪物身上一大块字符斑驳的、融化的组织被削落,掉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作一小股恶臭的黑烟。

但怪物似乎毫无知觉,那道恐怖的“嘴”裂开得更大了,一股浓黑的、带着破碎纸屑的墨柱从中喷出,直射录事官!

录事官敏捷地侧身躲过,墨柱击中她身后的纸页墙壁,瞬间将其腐蚀出一个冒烟的窟窿,窟窿边缘的文字疯狂扭动然后死去,变成彻底的空白。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冰凉地贴着墙壁。

那怪物完全无视了我,它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录事官身上,似乎她杖上的蓝光是它痛苦的根源。

它疯狂地攻击,喷吐着致命的墨柱。

就在录事官与之周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在那怪物喷出的浓墨中,偶尔会极快地闪过一张扭曲的、痛苦的——却异常熟悉的——由墨迹构成的人脸轮廓。

是古籍墨迹里的那张脸!是呼唤我名字的那张脸!

它的碎片……竟然寄生在这种怪物体内?

“它的核心!在它‘嘴’的深处!”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嘶声大喊,“那黑墨里有东西!”

录事官闻言,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她猛地一个矮身,躲过又一次墨柱喷射,金属杖不再是斩击,而是如同学者精准下笔般,精准地刺入了那怪物不断开合的、滴着墨液的“嘴”里!

“哧——啦——!”

一声如同无数书页被同时撕碎的尖锐嘶鸣从怪物体内爆发出来!它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表面的字符斑块疯狂闪烁,然后猛地僵住。

下一刻,它像一叠被水泡烂的纸般轰然垮塌,融化成一大滩冒着气泡的、字符污浊的粘液,最终“噗”的一声,彻底蒸发成一大团混乱的、带着刺鼻气味的墨雾,缓缓散开。

墨雾散尽,录事官站在原地,金属杖尖端沾满了粘稠的墨泥和白色的纸灰。

而在杖头弯曲的问号处,却缠绕着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纯粹、如同黑丝绒般的墨丝。

它不再扭曲,不再形成人脸,只是静静地缠绕在那里,散发出一种古老、忧伤、却又无比强大的气息。

录事官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像是用黑曜石打磨成的扁瓶,将那缕墨丝引导了进去,盖紧瓶塞。

她转向我,鸟嘴面具上看不出表情,但那深色的晶石似乎注视了我很久。

“你看到了。”她说,这不是疑问。

“那是……叫我名字的东西……”我颤抖地说。

“是它的一块碎片。”录事官将黑曜石瓶收起,“一块充满痛苦和渴望的碎片。现在,它稍微安静些了。”

她走到那滩残迹旁,用金属杖拨了拨地上残留的、已经失去光泽的字符污渍。

“知识赋予它们临时的‘意义’,模仿智者,但那冲突会撕裂它们。而‘故事’的碎片,会被这种痛苦和虚假的‘理解’吸引,依附其上,就像书虫蛀蚀书卷。”她解释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却似乎多了一丝什么,“你比我想象的……更能‘阅读’。”

她再次看向那座不断渗漏墨迹的“万卷之腹”。

“收集所有碎片的路会更危险。越来越多的污染体会被吸引而来。你现在还想跟我去吗?”她问道,“或者,你可以选择留在这相对安全的边缘,等待一个……渺茫的奇迹。”

我看着地上那个还在冒烟的腐蚀窟窿,又看向她手中那个封存着一缕墨丝的小瓶。

那里面,禁锢着召唤我前来、也可能是我归家唯一钥匙的东西。

古籍撕裂的画面再次浮现——爷爷的脸,还有那个扭曲的墨迹人脸。

我深吸了一口充满墨臭和记忆碎片空气。

“我跟你去。”我的声音不再颤抖。

我们走向那座不断书写又不断遗忘的巨塔,每一步都像踩在文明的尸骸上。

我知道,答案就在那片墨色的最深处。

录事官没有再说话,只是那鸟嘴面具几不可查地向我微微颔首。

她将封存着碎片的黑曜石瓶仔细收好,金属杖再次敲击地面,杖端问号形状的蓝光比之前似乎明亮了些许,像是在这愈发浓稠的昏暗中坚定地划出我们的路径。

我们朝着那座不断渗出思绪墨迹的“万卷之腹”进发。

越靠近,空气越是粘滞。

那些从无数裂缝中渗出的墨迹不再是纯黑,开始夹杂着暗金、血锈、靛蓝……仿佛沉淀了无数被压抑的情感。

它们缠绕着我的脚踝,试图攀上我的手臂,带来冰冷的触感和碎片化的低语——不再是景象,而是直接灌入脑中的知识和情绪:一段失传咒文的残篇、一股焚书时的炽热焦灼、一种被永恒禁锢在纸页中的无边孤寂。

录事官杖端的蓝光形成一个微弱的光晕,将我们笼罩其中,勉强抵御着这种精神侵蚀。

但光晕在颤抖,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知识洪流压垮。

“它们在害怕,”录事官突然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故事’的回归,对它们是毒药,也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前方,建筑的轮廓已然清晰。

万卷之喉并非高耸,而是匍匐在大地上,像一个被无数自身书写压垮的巨兽,用最后的气力渗出思想的残渣。

它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油腻的墨垢,那些渗漏墨迹的裂缝如同溃烂的伤口。

而在它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坍塌形成的入口,深不见底。

那里流出的墨迹最为浓黑,几乎凝成沥青般的实质。

入口周围,影影绰绰,不再是零星的污染体,是成群的无脸居民。

它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那里,但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默诵。

它们平滑的面部朝向那漆黑的入口,身体有节奏地起伏,一种无声的、集体的渴求弥漫在空气中,比任何喧嚣更令人胆寒。

而在它们之中,混杂着更多那种被知识污染的个体。

它们身上的字符光斑更加刺眼,行为更加狂躁,如同陷入谵妄的学者,围绕着核心疯狂舞动,撕裂着自己,喷吐出零星的墨柱。

它们在等待,等待那“故事”的完全显现,或者等待将其彻底分解吸收。

“来不及了。”录事官的声音极其凝重,“碎片之间的共鸣太强,它正在主动聚合,吸引所有‘载体’前来……我们必须进去,在它彻底苏醒前……”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在那巨大的、流淌着最浓黑墨迹的入口处,墨液剧烈地翻腾起来。

一个身影,缓缓地、挣扎地、从那片浓黑中爬了出来。

它是由至少十几个融化了大半的污染体强行聚合而成的怪物。

它的躯干是无数字符烂泥和纸灰的混合,伸出十几条扭曲不定、滴落着粘液的手臂和肢足,那些手臂时而变成扭曲的笔,时而变成撕书的利爪。

而在它的“头部”位置——是一张巨大、扭曲、由浓黑墨迹和痛苦知识强行拼凑而成的脸。

那张脸,依稀就是我曾在古籍墨迹中见过的轮廓,但放大了十倍,充满了痛苦和狂怒。

墨迹和知识在它脸上翻滚,试图形成一个稳定的五官,却不断溃散、重组,每一次重组都更加狰狞。

它的“嘴巴”是一个不断开合、喷涌着黑墨与破碎纸屑的巨大黑洞。

一种无声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咆哮以它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默诵的无脸者们如同被狂风吹倒的书架,齐刷刷地匍匐下去,身体剧烈颤抖。

那些狂舞的污染体则像是受到了最终的召唤,疯狂地扑向那巨大的聚合体,融入其中,成为它的一部分,让它变得更加庞大、更加恐怖。

“余……梦……笙!”

不再是直接侵入脑海的意念,而是从那巨大的、翻滚的墨迹巨口中发出的、真实而沙哑的、混合着无数破碎吟诵的咆哮!

它看见了我。

那由墨迹和知识构成的巨大“眼睛”猛地锁定了我所在的位置。

录事官猛地将我拉到一堆巨大的、凝固的墨块后面:“它感知到你了!你是最后的‘注脚’,是它拼回完整的坐标!”

“那怎么办?!”我几乎无法思考,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

“碎片……必须收集……”录事官急促地说,她快速取出那个黑曜石瓶,又拿出另外两个不知何时收集的同样的小瓶,“但它们现在被污染了,充满了痛苦和混乱……直接聚合,只会诞生一个吞噬一切意义的怪物!”

那巨大的聚合怪物开始向我们移动,它庞大的身躯碾过地面,留下冒着黑烟的腐蚀痕迹。

它所到之处,那些匍匐的无脸居民像遇水的纸一样软化、分解,被它吸收。

“只有一个办法。”录事官猛地看向我,鸟嘴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由你来‘书写’。”

“什么?!”

“你是‘故事’呼唤的对象,你的记忆、你的情感,是唯一能理清这份混乱、赋予它新‘意义’的笔!”她的语速快得惊人,“但极其危险!你的意识会被覆盖,你会变成新的空白,或者……更糟,成为它新的篇章!”

那怪物越来越近,它伸出十几条由融化的肢体和墨迹构成的触须,抓向我们藏身之处——没有时间了!

“我该怎么做?!”我嘶喊道,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奇异的决心同时攫住了我。

“回想!”录事官将三个黑曜石瓶猛地塞到我手里,瓶子冰冷刺骨,在我手中剧烈震动。

“回想与你爷爷相关的一切!最清晰的记忆!最强烈的情感!用你的‘真实’,对抗它的‘虚无’!当我说‘现在’的时候,打开它们!”录事官说。

她猛地站起,金属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蓝光,如同一支蓝色的火炬,主动迎向那庞大的怪物,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

“吼——!”

怪物被蓝光激怒,数条触须狠狠砸向她。

录事官灵巧地跳跃躲闪,杖光每一次挥动都能削下一大块污秽的躯体,但更多的触须立刻弥补上来,她如同暴风雨中的海燕,顷刻间险象环生!

我蜷缩在掩体后,双手死死攥着那三个滚烫的黑曜石瓶。

瓶子震动得越来越厉害,里面被封存的碎片疯狂地冲击着瓶壁,它们渴望合一,渴望被阅读。

我闭上眼,伴随着恐惧,努力回想……爷爷……

然后,我看到了——不是这里的墨迹怪物,而是……爷爷书房里,那盏温暖的台灯。

灯光下,爷爷戴着老花镜,用一支毛笔,在一张宣纸上缓缓地、认真地抄写着什么。

墨香混合着宣纸的味道,安静地弥漫。

他偶尔会停下来,摸摸我的头,把着我的手,教我握笔的姿势:“梦笙啊,字如其人,要端正,要有力。”

温暖的、安宁的、属于家的记忆汹涌而来,如同温暖的潮水,将周围的冰冷和恐惧暂时推开。

手中的瓶子震动得更加疯狂,瓶壁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录事官的呼喊声和怪物的咆哮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传来:“……就是现在!打开它们!”

我猛地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拔掉了三个黑曜石瓶的塞子!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三缕极其纯粹、却又蕴含着无尽狂乱和痛苦的黑色墨丝,如同挣脱囚笼的黑龙,从瓶口中冲天而起。

它们在空中扭曲、尖叫,然后猛地向下,并非冲向那巨大的聚合怪物,而是径直冲向了——我!

我甚至来不及反应,那三股冰冷的、充满负面能量的墨迹就猛地钻入了我的口鼻和双眼!

“啊——!”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了我的灵魂。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意识被覆盖、被冲刷、被无数外来的痛苦知识和记忆强行灌输的酷刑。

我看到文明的兴起与覆灭,看到无数典籍被焚毁又被重新书写,感受到被撕裂、被误解、被禁锢亿万年的无边孤寂和愤怒!

那是“它”的记忆!是“古老墨痕”的痛苦!

我的记忆,爷爷慈祥的教导、温暖的书房、灯下的墨香,在这狂暴的洪流中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变得模糊遥远!

我要被冲走了……我要被重写了……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彻底瓦解的瞬间——一幅画面,无比清晰地定格在我即将黑暗的视野中央。

不是爷爷,而是我。

是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偷偷爬上爷爷的书架,踮着脚去够那本最高处的、厚厚的、封面有着奇异纹路的古籍。

我太矮了,用力一拉,书本哗啦啦地掉下来,摊开在地上。

我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想把它合上,手指却无意间划过那些我不认识的、古老的字迹……

然后,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带着慈爱和一丝担忧的叹息。

“……这本书,还不是时候读啊,小梦笙……”

是爷爷的声音!真真切切!不是记忆的回响,而是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嗡——!”一股温暖、醇厚、带着明亮金色光点的墨迹,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我自己的胸口猛地扩散开来。

它轻柔却坚定地推开那冰冷漆黑的痛苦洪流。

那是我最初的、对“书”的好奇与触碰!是懵懂,是探索,是亲情的守护,是知识的种子!是爷爷留在我生命最底层的印记!

这金色的、温暖的墨迹,与那三股冰冷的、痛苦的黑色墨丝猛烈地撞击、交织、融合。

没有爆炸,只有一种剧烈的、内部的调和。

黑色的痛苦被金色的温暖包裹、安抚、沉淀。

那些外来的、狂暴的记忆碎片如同找到了归处的溪流,缓缓汇入我自身的记忆之海,不再具有破坏力,反而变成了一种……深沉的、悲伤的理解。

我似乎明白了,那“古老墨痕”,那“故事”,并非恶灵。

它是文明诞生之初的……一缕意识,是“书写”这个概念本身凝聚的灵性。

它被无序的涂改和遗忘所撕裂、禁锢。

它呼唤我,并非恶意,而是因为在我年幼无知、第一次触碰那本古籍的那一刻,我的好奇和爷爷守护的意念,与它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我是它漫长禁锢中,唯一捕捉到的一丝来自“扉页之外”的微光,是它拼回自己、寻求理解的唯一坐标。

外界,那巨大的、由污染体聚合而成的怪物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不甘和释然的哀鸣,轰然崩塌,化作漫天飘散的、不再带有任何意义的普通纸灰。

所有匍匐的无脸居民停止了颤抖,它们平滑的脸部依旧空白,却似乎少了几分狂热,多了几分茫然。

录事官拄着金属杖,站在满地狼藉中,鸟嘴面具沉默地对着我。

我缓缓站起身,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能感觉到,那融合后的意识——古老而温暖,悲伤而睿智——就安静地沉淀在我的心底深处。

它不再是一个外来的“故事”,而是我的一部分记忆,一个沉重的秘密。

我抬起手,一缕纯净的、带着点点温暖金光的墨迹,如同温顺的笔毫,从我指尖流淌而出。

它不再是冰冷的黑色,也不再是狂乱的字符。

它是我,也是它。

万卷之腹停止了剧烈的渗漏,只是缓慢地、平稳地呼吸着。

这个纸张的世界,并未崩塌,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狂乱,似乎正在慢慢平息。

“你……融合了它。”录事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疲惫,以及……敬畏?

“是理解。”我轻声说,看着指尖的墨迹变幻出爷爷那本古籍的微小轮廓,然后又散去。

我看向那座巨大的入口,看向这个纸灰的世界。

古老的意识在我心中低语,告诉我离开的“路”并非穿过文脉或空白区。

“门”的碎片,还在我坠落的地方。那需要……同样的共鸣去重新“书写”,我看向录事官,“我要回去了。”

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卷帙之都需要平衡,不需要完整的‘故事’。你带走它,是最好的结局。”她顿了顿,“也许……这个世界能真正安静下来了。”

没有过多的告别,我转身,循着内心那缕温暖墨迹的指引,走向来路。

这一次,无脸的居民们不再注视我,它们只是静静地站立着,如同真正的空白书页。

我回到最初坠落的地方,地面的纸灰上,还残留着我摔倒的痕迹。

我集中精神,回想那本撕裂古籍的形状,回想爷爷抚摸它的温度,回想那最初的好奇与温暖。

指尖,那缕融合后的金色墨迹缓缓流出,渗入下方的纸灰之中。

纸灰开始发光,发出微弱的嗡鸣。

一个由柔和光线勾勒出的、不断旋转的书籍虚影缓缓浮现——这就是门。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光怪陆离、由纸张和记忆构成的世界,一步踏入了那旋转的光影之中。

失重……旋转……耳边无数低语远去……

“咳!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我猛地睁开眼,肺部火辣辣地疼,咳出的气息带着浓烈的墨臭味。

我正躺在书房冰冷的水泥地上,夕阳的余晖几乎完全消失,只有天边最后一抹暗红。

一切都和我坠落前一模一样,仿佛刚刚只是一场噩梦。

但我立刻知道不是——我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的金色墨迹,它盘旋了一瞬,然后悄然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地上,那本爷爷珍爱的古籍,书页撕裂,静静地散落着。

只是,那些泛黄的、破损的纸页边缘,此刻却变得光滑平整,再也闻不到任何陈旧墨臭,只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温暖的馨香。

仿佛所有的疯狂和痛苦,都被一次彻底的阅读和理解所净化了。

我慢慢爬起身,将散落的书页小心地、一页一页地收集起来,按照记忆中的顺序,轻轻抚平,将它们重新合拢。

虽然撕裂的痕迹无法完全消失,但它现在只是一本古老而安静的书。

我环顾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书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超越墨香的、古老而忧伤的气息。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我的冒险结束了。

我将那本修复的古籍紧紧抱在怀里。

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一段古老的墨痕,一个纸张构成的世界,成为了我灵魂深处永久的秘密。

而我指尖,或许在某一天,还能再次流淌出一缕纯净的、带着点点金光的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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