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枯草屑,在土路上打旋儿。夕阳把项尘的影子拉得老长,枪杆上还沾着前些日子跟山匪缠斗时蹭的泥,他走得慢,耳朵却没闲着——自打离开邯郸县城,这一路净是逃难的人,哭哭啼啼的动静没断过,可眼下这处村落,静得有些邪门。
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树皮被人砍得坑坑洼洼,像是被啃过的骨头。项尘刚要抬脚往里走,就听见一阵粗嘎的喝骂,混着女人的啜泣声,从村西头飘过来。他脚步顿了顿,把长枪往背后一杵,腰间的短刀别紧了些,猫着腰往声音来源处挪。
绕到一间塌了半边屋顶的土坯房后,眼前的景象让他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三个穿着赵国兵甲的汉子,正围着一老一小两个平民。那老兵油子模样的,手里的环首刀架在老头的脖子上,刀刃都蹭出了血印子;另一个矮胖的士兵,正把人家竹筐里的粟米往自己布袋里倒,米粒撒了一地,他也毫不在意;还有个瘦高个,脚踩着个妇人的手,那妇人怀里抱着个嗷嗷哭的娃娃,手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眼泪把脸上的灰冲得一道一道的。
“他娘的,跟你们要口吃的还敢磨蹭?”老兵油子吐了口唾沫在老头脸上,“知道这是谁的地界不?赵王殿下的兵!耽误了老子们差事,把你们全家都拉去填护城河!”
老头枯瘦的手攥着衣角,嘴唇哆嗦着:“官爷,饶了我们吧……这是俺们祖孙俩最后一点粮食了,孩子他爹去丛台当差,到现在都没回来,再没粮,俺们就得饿死了……”
“丛台?”矮胖士兵停下手里的活,眼睛亮了亮,“你男人在丛台当守卫?那正好,跟老子说说,最近丛台里是不是闹鬼了?俺们营里都在传,说夜里有黑衣人飞檐走壁,杀了不少守卫呢!”
老头脸色一白,刚要开口,瘦高个就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问你话呢!别装死!要是敢瞒老子,今天就把你这破房子烧了!”
妇人哭得更凶了,怀里的娃娃哭得嗓子都哑了。项尘在墙后听得牙痒痒,他最见不得这种欺负老百姓的兵痞——赵国如今内忧外患,北边有燕国虎视眈眈,南边楚国也不安分,这些士兵不想着守土护民,反倒把刀子对准了自己人,简直是丢尽了赵人的脸。
他没再等,右手一伸,就从背后抽出了长枪。枪杆是枣木做的,沉甸甸的,他攥着枪尾,脚步放轻,像阵风似的绕到了三个士兵身后。
那矮胖士兵正弯腰捡地上的粟米,突然觉得后颈一凉,刚要回头,就听见“唰”的一声——项尘的枪尖已经顶住了他的咽喉。
“动一下,这枪就穿透你的脖子。”项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冷意,吓得矮胖士兵瞬间僵住,手里的布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粟米撒了一地。
老兵油子和瘦高个也反应过来了,猛地回头。老兵油子看见项尘手里的长枪,还有他身上虽旧却干净的劲装,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强撑着喊道:“你是谁?敢管老子们的事?知道我们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项尘手腕一翻,长枪就像条银蛇似的,“铛”的一声挑飞了他手里的环首刀。那刀在空中转了个圈,“噗”地扎进了旁边的土墙里,刀柄还在嗡嗡地颤。
老兵油子傻眼了,他这刀可是跟着他好几年了,平日里砍人砍惯了,今天居然被人一挑就飞?他还没回过神,项尘已经松开了握着长枪的手,左手成拳,照着他的肋下就砸了过去。
“呃!”老兵油子闷哼一声,感觉像是被牛撞了一下,疼得他弓着身子倒在地上,捂着肋下直打滚,眼泪都疼出来了。
瘦高个见势不妙,撒腿就要跑。他刚转身,项尘就已经追了上来,右脚一扫,正好绊在他的脚踝上。瘦高个“哎哟”一声,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门牙都磕掉了一颗,嘴里满是血沫子。
“想跑?”项尘蹲下身,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提了起来,“刚才你踩人家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跑?”
瘦高个吓得魂都飞了,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大……大侠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大侠放了小的吧!”
项尘看了眼地上还在打滚的老兵油子,又看了眼吓得浑身发抖的矮胖士兵,冷声道:“滚。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老百姓,就不是掉颗牙这么简单了。”
三个士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爬起来,也顾不上捡地上的刀和布袋,撒腿就往村外跑,跑的时候还差点互相绊倒,那狼狈样,跟刚才的嚣张劲儿判若两人。
等士兵们跑远了,项尘才转过身,走到那老幼妇孺面前。老头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他拉着妇人,抱着孩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对着项尘连连磕头:“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多谢大侠!要是没有您,俺们一家今天就活不成了!”
妇人也跟着磕头,怀里的娃娃似乎被这动静吓到了,哭得更厉害了。项尘赶紧上前,双手扶起老头,又帮妇人把孩子抱稳了些,柔声说:“老人家,快起来,别磕头了,折煞我了。我就是路过,见不得他们欺负人罢了。”
老头被扶起来后,还是一个劲地道谢,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唾沫,又看了看项尘手里的长枪,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侠,您……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项尘心里一动,他这次出来,本来就是为了追查逆时盟的踪迹。前几天在邯郸县城,他听说有一伙黑衣人在附近活动,行事诡秘,还杀了几个官府的人,当时他就怀疑是逆时盟——毕竟逆时盟的人最喜欢穿黑衣,而且专挑官府和王宫的人下手。刚才那士兵提到了丛台,还说有黑衣人在那里活动,伤了不少守卫,这让他心里顿时起了波澜。
“老人家,”项尘定了定神,问道,“刚才那士兵说,您家老爷子在丛台当守卫?那您知道丛台现在的情况吗?我正好要去丛台附近办事,想问问路。”
提到丛台,老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拉着项尘走到屋檐下,又让妇人去屋里端了碗水出来,才缓缓说道:“大侠,不瞒您说,丛台现在可不太平啊。那是赵王的宫殿,本来守卫得严严实实的,可这半个月来,天天夜里都有黑衣人去闹事。”
他喝了口碗里的水,声音压低了些:“俺家那口子前两天还托人捎信回来,说那些黑衣人可厉害了,手里拿着短刃,动作快得像影子,守卫们根本拦不住。已经有十几个兄弟死在他们手里了,尸体都被扔到了丛台外面的乱葬岗,俺家那口子说,他现在每天上值,都得把家里的后事跟俺交代清楚,就怕……就怕再也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老头的声音哽咽了,妇人也在旁边抹眼泪。项尘听着,心里一紧——短刃、黑衣人、专杀守卫,这跟他之前遇到的逆时盟成员的手法一模一样!逆时盟的人果然把主意打到了丛台!
他皱着眉问道:“老人家,您知道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去丛台吗?他们有没有抢走什么东西,或者抓走什么人?”
老头摇了摇头,说:“具体的俺也不清楚,俺家那口子不敢多问,只说赵王殿下已经下令封锁了丛台,不让外人靠近。而且最近丛台附近的兵也多了不少,到处都在盘查,像俺们这样的老百姓,根本不敢靠近那里。对了,”老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前几天有个从丛台逃出来的小兵,躲到了俺们村,他说他看见那些黑衣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在宫殿里翻来翻去的,还把几个工匠给抓走了,不知道要干什么。”
工匠?项尘心里嘀咕起来。逆时盟抓工匠干什么?难道他们要在丛台里造什么东西?还是说,他们要找的东西,需要工匠才能打开?
他又追问了几句,可老头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项尘谢过老头,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些碎银子,塞到老头手里:“老人家,这点银子您拿着,买点粮食,好好照顾家里人。您家老爷子吉人天相,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老头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拗不过项尘,收下了银子,又对着他磕了个头。项尘扶起他,转身就要走。
“大侠!”老头突然叫住了他,“丛台在东边,顺着这条路走,大概半个时辰就能到。不过您可得小心点,那边的兵查得严,您要是没有通关文牒,他们可能不让您过。”
项尘回头笑了笑:“多谢老人家提醒,我知道了。”
说完,他提起长枪,转身朝着东边走去。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尖,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血红色,像是着了火。项尘走在土路上,脚步比刚才快了不少,心里的紧迫感越来越强——逆时盟的人在丛台活动了这么久,还抓走了工匠,肯定在策划什么大事。他必须尽快赶到丛台,弄清楚他们的目的,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风又刮起来了,这次带着点凉意。项尘紧了紧身上的劲装,抬头望向远处——隐约能看见丛台的轮廓了,那是赵王的宫殿,也是赵国的象征,可现在,那里却笼罩着一层黑风,让人心里发慌。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又看了看手里的长枪,深吸了一口气。不管逆时盟的人有多少,不管他们的计划有多周密,他都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丛台里的人,更不会让他们毁了赵国的根基。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前面出现了一道关卡。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守在路口,手里拿着长枪,眼神警惕地盯着过往的人。项尘放慢了脚步,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过去——他没有通关文牒,硬闯肯定不行,只能想办法绕过去,或者找机会混过去。
他往旁边看了看,发现关卡旁边有一片树林,树林里的草长得很高,应该能藏人。他心里有了主意,趁着士兵们不注意,悄悄绕到了树林里,沿着树林边缘,慢慢朝着丛台的方向靠近。
树林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项尘走得很小心,尽量不发出声音。他时不时地探出头,观察关卡的情况,生怕被士兵发现。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他终于绕开了关卡,来到了丛台附近。眼前的景象让他心里一沉——丛台的城墙很高,上面插满了赵国的旗帜,可旗帜却歪歪扭扭的,像是被人动过手脚。城墙上的火把亮得刺眼,士兵们来回走动着,脸色都很紧张,手里的武器握得紧紧的,像是随时准备战斗。
项尘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仔细观察着丛台的情况。他发现,丛台的东门守卫格外严密,比其他门多了一倍的士兵,而且每个士兵的腰间都挂着一个黑色的牌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就在他观察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他赶紧低下头,躲在草丛里。只见一队骑兵朝着丛台东门跑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将军,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眼神凶狠,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骑兵队来到东门,那将军跳下马,对着守城门的士兵喊道:“赵王殿下有令,今晚加强戒备,任何人都不准进出丛台!要是发现可疑人员,格杀勿论!”
“是!”守城门的士兵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那将军又交代了几句,才翻身上马,带着骑兵队朝着北边跑去。项尘看着骑兵队的背影,心里嘀咕起来——这个将军是谁?赵王为什么突然加强戒备?难道是逆时盟的人今晚又要行动了?
他正想着,突然听见丛台里面传来一阵惨叫声。那声音很短暂,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可还是清晰地传到了项尘的耳朵里。他心里一紧,赶紧抬头望向丛台——只见东门的城墙上,一个士兵突然倒了下去,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动作快得像只猫,落地后迅速钻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是逆时盟的人!项尘心里咯噔一下,他刚要追上去,就看见城墙上的士兵们乱了起来,有人大喊:“黑衣人!有黑衣人!快追!”
十几个士兵从城墙上跳下来,朝着黑影逃跑的方向追去。项尘皱了皱眉,没有立刻跟上去——他知道,逆时盟的人肯定不止一个,这个黑影说不定是诱饵,引开士兵的注意力,好让其他成员在丛台里行动。
他决定先留在原地,继续观察丛台的情况。他相信,逆时盟的人今晚肯定还会有动作,他只要耐心等待,总能找到机会混进丛台,弄清楚他们的目的。
夜色越来越浓,风也越来越大。丛台里的火把还在亮着,可那光芒却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显得格外微弱。项尘躲在草丛里,眼睛紧紧地盯着丛台的东门,手里的长枪握得更紧了。他知道,一场大战,很快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