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推进竟比预想中更要顺利,不过一月时间,那封酝酿许久的检举信,便已经递到了皇上跟前。皇上指尖捏着薄薄一纸,缓缓展开逐字细看,初时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神色,越往下看,原本平和的面色便一寸寸沉了下来,眉峰便缓缓蹙起,眸底那抹平和渐次褪去,悄然掠过一丝冷厉——信上字字句句,皆是齐衡私下里对八爷、九爷获罪之事的慨叹,言及“功过相抵,何至如此”的惋惜,更有他在私宴上低语“手足相残,非帝王家之福”的实录。
龙颜既怒,旨意下来得便快。不过三五日,一道贬斥的明谕便传至齐衡府中:他因“党附罪宗,妄议朝政,对获罪之王公心存怜悯,有违君臣之分”,即日削去御林军统领之职,贬为从五品翰林院编修,调离京城,赴江宁任职。
消息传至长春仙馆时,宜修正临窗逗弄着笼中的画眉,听闻后嘴角先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指尖捻着食饵,慢悠悠道:“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过几日皇上便要回紫禁城,端妃那头的账,到时候再与她细细算。”
“娘娘,”剪秋一旁侍立,忍不住轻声嘀咕,“齐大人不过是私下怜悯了八爷、九爷几句,皇上这般将他贬斥外放,处罚是不是太重了些?”
宜修闻言,手中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剪秋,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冷光,语气却依旧平缓:“你不懂。八爷、九爷是皇上心中拔不掉的刺——当年皇上争位,步步为营,吃了多少苦,受了他们多少明枪暗箭的算计,旁人哪里知晓?这是皇上的底线,谁碰谁倒霉。”宜修垂眸抚过袖口绣纹,想起上一世三阿哥的下场——不过是为八爷求了两句情,便被皇上亲手撤了黄带子,贬为庶人。齐衡不过是个外臣,竟敢对八爷、九爷心存惋惜,皇上又怎会手下留情?
时近八月底,暑气虽已渐消,春香苑的雅阁内熏着淡淡的桂花熏香,齐景敞着领口,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端着酒盏对扎兰泰高高举起:“佐领大人,这趟能把我那嫡兄齐衡从御林军统领的位置上拽下来,多亏了您的帮助,这份情,我先干了!”说罢,他仰头便将杯中的酒灌了下去。
扎兰泰端坐于对面的梨花木椅上,指尖捏着酒杯,闻言,他不过淡淡勾了勾唇角,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齐兄这话见外了,你我本就一条心,各取所需,谈不上谢。”
话音刚落,齐景随即脸上掠过一丝疑惑:“说起来,我倒觉得蹊跷——齐衡这次被贬得这么重,居然没递一道折子申冤?按他往日那副‘清流风骨’的模样,不该就这么认了啊。”
“申冤?”扎兰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笑出声来,尾音里带着几分讥诮,“他有什么冤可申?”
齐景一愣,望向扎兰泰问:“佐领大人的意思是……”
“我托人查他,可不是只抓着他怜悯八爷、九爷那点事。”扎兰泰终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的辛辣,让他眼底的冷意更甚,“查了这一个多月才发现,齐衡早年在京郊的静云别院,竟与九爷有过不下五次的私下密会——虽没查到具体谈了什么,但那往来的书信残页、替他们传话的小厮,我都一并捆了,附在检举信里递上去了。”扎兰泰顿了顿,指尖在案上敲了敲,声音里带着几分狠厉,“皇上最忌惮八爷九爷的同党,我不过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他哪敢申冤?一申,便是坐实了‘党附罪宗’的罪名,到时候可就不是贬官外放。”
“哈哈哈!”齐景听得拍案大笑,笑得连肩膀都抖了起来,“这可真是天助我们!齐衡那小子,平日里总以齐家嫡子自居,对着我们这些旁支庶出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没想到也有这么个致命的把柄攥在咱们手里!”
等齐景笑够了,扎兰泰沉声开口问道:“对了,齐老将军那边……你回府禀报了吗?他老人家知道是你把齐衡拉下来的,怎么说?”
提到父亲,齐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只轻轻嗤笑一声,端起案上的酸梅汤喝了一口,“我父亲?他这辈子心里只有齐家的兴衰荣辱,哪管什么嫡庶亲疏、父子情分。”
齐衡抬眸,目光透过半掩的窗棂,落在院中信步的蝉鸣上,语气里满是了然,“他早就跟我说过,谁有本事稳住齐家在朝中的根基、振兴门楣,谁就是齐家未来的当家人——便是亲儿子挡了路,他也能眼都不眨地推开。”
扎兰泰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伸手重重拍了拍齐景胜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怂恿:“景胜兄,这可是你的好时候!如今八月底,秋汛将至,江南那边正缺人督办河工,你若能在皇上面前讨下这个差事,办得漂亮些,再加上齐衡被贬、朝中无人能替,齐老将军必定会把齐家的大权,稳稳当当交到你手里!”
齐景没说话,只是重新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目光落在杯底晃动的酒液上,眼底深处,是比盛夏残暑更炽烈的欲望——齐衡倒了,这齐家,本就该是他的。窗外的蝉鸣聒噪,暖阁里的酸梅汤渐渐失了凉意,就像齐衡的仕途一般,再无回转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