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一步步踏入启祥宫正殿。殿内光线沉滞,而端妃正端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椅中,素白的手指紧扣着椅侧雕花,指节泛出青白,竟似早等了许久。
“皇后娘娘驾到——”剪秋紧随其后入殿,见端妃仍纹丝不动,声音顿时沉了几分,“端妃娘娘,皇后娘娘亲临,您还不快起身行礼?”
端妃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唯有嘴角勉强扯起一丝比哭更难看的笑意,声音轻飘飘的:“都已是最后一面了,皇后娘娘……还不许臣妾放肆这一回吗?”
宜修的目光在端妃脸上停留片刻,抬手示意,“都退下吧。”
剪秋随即带着其余人轻声退下。
宜修又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端妃面前。她垂眸看着端妃,语气平淡:“本宫上次早产,御花园的石子路,是你的手笔吧?”
“皇后娘娘真是聪明。”端妃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掺着说不尽的悲凉,“不愧是……不愧是重活一世的人呀,什么都瞒不过您。”
“重活一世”四个字入耳,宜修的脸色终于微变,放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但她很快稳住心神,转身在端妃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直逼视着端妃的眼睛:“本宫没猜错的话,端妃,你也是吧?”
“是!”端妃猛地扬声,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破堤,她扶着椅子扶手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是又怎么样?即便同是重生,臣妾终究还是没能斗过你!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宜修看着端妃近乎癫狂的模样,眉头微蹙,语气里终于染上一丝不解:“为什么?上一世你虽心向甄嬛,却从未与本宫有过直接恩怨,这一世,你为何偏偏要置本宫于死地?”
端妃的笑声骤然停住,她望着宜修,眼神一点点变得幽深,“上一世,你在景仁宫禁足至死,没过半年,臣妾也因咳疾缠绵,油尽灯枯了。闭眼时只想着,这辈子总算熬到头了,可一睁眼——”端妃顿了顿,声音发颤,“竟回到了皇上刚登基那年。”
“起初臣妾以为,不过是重走一遍老路,甄嬛该得宠还是得宠,你该当你的皇后还是皇后。可渐渐的,臣妾发现不对劲了——甄嬛竟住进了承乾宫;而你,”她死死盯着宜修的小腹,“竟怀上了龙胎!”
“您后来的每一步,都透着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狠厉,臣妾便知,重生的不止臣妾一个。”端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悲凉,“本来您与甄嬛斗得再凶,臣妾也不想插手,左右这深宫日子,怎么过都是熬。可您……可您居然把温宜,把我的温宜,送给了华妃!”
说到“华妃”二字,端妃猛地拔高声音,情绪激动得浑身发抖,指着宜修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你可知道!臣妾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华妃!是她害臣妾不能生育,是她毁了臣妾的一生!而温宜是臣妾唯一的指望,是臣妾在这冷宫里活下去的念想!是你,是你亲手把我的希望送到了我的仇人身边,断了臣妾所有的活路!都是因为你!”
宜修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端妃说完,她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原来是因为温宜。不过你放心,这一世的华妃,待温宜极好,视如己出,断不会亏待她。”
端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子晃了晃,瘫坐在椅子上。她看着宜修,眼神里没了恨意,只剩一片哀求:“如果……如果臣妾认输,齐衡他……您能放过他吗?”
宜修端起桌上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壁,语气冷淡:“那要看他知道了多少。”
“我什么都没告诉他!”端妃急忙开口,声音带着急切的辩解,“我只是让他帮我找人,做几件事,从未对他说过重生的事,也没提过您半句!”端妃说着,猛地从椅子上滑下来,直直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额头重重磕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皇后娘娘,求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臣妾愿以性命相抵,只求您留他一条活路!”
宜修看着端妃额头上迅速红肿起来的印记,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冷声问道:“除了这个,你还有其他心愿吗?”
端妃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哽咽:“如果……如果可以,臣妾希望……希望能再见温宜一面。就一面,看看她好不好,看看她有没有受委屈……”
宜修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身便向殿门走去,只淡淡道:“本宫会和华妃说一声。”
“谢皇后娘娘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端妃跪在地上,对着宜修离去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地磕头,声音嘶哑。
宜修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朱漆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将那一声声叩谢与哀求,彻底关在了殿内的沉滞空气里。宜修头也没回,踩着宫靴,一步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