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服役多年的普桑轿车，在坑洼不平的省道上颠簸疾驰，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仿佛也承受着车内凝重的压力。
车窗外的白杨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下飞速倒退，像极了县领导们此刻被打乱的阵脚。
车厢里的气氛比去时凝重了许多，比车外的寒风还冻人。
常务副县长周文明仰靠在副驾驶座上，紧闭双眼，右手食指和中指用力揉捏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不仅要消化这个对河清县极为不利的消息，更要在脑海中急速重构一幅残破的棋盘，思考下一步，下下一步，乃至全盘的应对。
后排左侧，贺小萍副县长眉头紧锁地看着窗外，脸色不太好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她分管的工业和招商工作，首当其冲会受到冲击。
“规划调整……一句轻飘飘的规划调整，我们前期所有工作都打了水漂！怎么跟那些企业交代？河清县的招商信誉还要不要了？”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
后排的沈清清局长和王蓉股长缩着脖子，脑袋凑在一起翻看政策文件，用极低的声音交流着，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没想到，市里的态度这么坚决，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贺小萍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周文明。
周文明缓缓睁开眼，声音带着疲惫：“交代？怎么交代？就说是上级的规划调整，是战略决定。现在抱怨没用，关键是接下来怎么办！北线板桥镇……我们对那边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地形、人口、产业基础、社情民意……两眼一抹黑啊。”
他转过头，看向我：“林涛，你脑子活络，对全县各乡镇的情况也熟悉，关于板桥镇，你有什么看法？随便说说，集思广益。”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谨慎地开口：“周常务，贺县长，我觉得，既然市里的决心看起来很大，我们一味硬顶恐怕效果有限。事已至此，恐怕只能转变思路，积极应对，争取把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甚至……看看能不能在被动中，找到新的机遇。”
“哦？新的机遇？说说看。”周文明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趣。贺小萍也转过头，审视地看着我这个以思路敏捷、文笔老练着称的年轻人。
“首先，市局刘副局长不是松口了吗？如果走北线，节省的资金可以部分支持我们配套设施建设。这笔钱，我们必须当成头等大事来争取，而且要确保拿到手后，用在刀刃上。比如，修建一条从板桥镇站点直通我们现有工业园区，或者……未来可能在板桥镇周边布局的新产业聚集区的高等级公路？先把交通这个最大的梗阻打通，把板桥镇和县城的核心区域连接起来。”
“其次，关于板桥镇本身。”我刻意顿了顿，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才继续抛出更核心的观点，“我前段时间因为撰写全县农业结构调整的调研报告，恰好去过板桥镇调研。那里地势确实比刘官镇更平坦开阔，几乎是一马平川，发展空间潜力巨大。如果铁路真的在板桥镇设站，会不会带动形成一个新的发展极？我们是不是可以未雨绸缪，提前研究在板桥镇布局一些与铁路物流相关的产业，或者将其作为县城功能疏解、城市拓展的备选区域？不能因为被动接受方案，就完全无所作为。”
我这番话，既有站在全县发展高度的宏观思考，也包含了基于实地调研的个人判断，公私兼顾，逻辑清晰，滴水不漏。
贺小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林主任这个思路有道理。板桥镇……如果铁路真的过去，或许真的可以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我们之前接触的一些企业引导过去。”
周文明也微微颔首，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嗯，思路要打开，光守着刘官镇这一亩三分地哭不行。林涛，回去后，你立刻牵头政研室，就围绕‘如果铁路走北线，河清县的发展应对策略’做一个紧急调研评估，重点就是挖掘板桥镇的潜力和产业承接可能性，要快！一周内我要初步思路！”
“明白，周常务。我回去就组织人手，尽快拿出报告。”我立刻应下。
周文明望着窗外，幽幽说了一句：“配套资金……这才是最要命的。县里的财政状况，大家心里都清楚。就算采用新方案，板桥镇那边拆迁成本可能低一些，但配套资金的压力依然不小。”
他这话，点破了问题的核心——钱。无论是哪条线，河清县都面临着巨大的资金压力。这已不仅仅是规划之争，更是财政承受能力的考验。
我坐在后排，默默听着领导们的分析，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得到了领导的首肯，我心里踏实了不少，一股隐秘的兴奋感开始滋生。铁路改道板桥镇，从可能性变成了高概率事件。
在官方层面，河清县将开始艰难的筹资博弈和痛苦的规划调整；而对我来说一个基于信息不对称和时间差的布局窗口，正在寒风中悄然打开。
张婷家就在板桥镇，这简直是命运送来的完美切入点。
下一步，就是如何利用“未来女婿”和“政研室干部”的双重身份，在那片即将因铁路而改变命运的土地上，落下我的第一颗棋子了。
回到河清县城，已是华灯初上。冬夜的寒风凛冽，但我的内心却因为明确了方向和获得了尚方宝剑而有些火热。
第二天是周六，我原本打算去办公室整理思路，开始着手调研，却接到了张婷的催促电话。
“林涛，你今天总该有空了吧？我爸妈可都等着呢！”电话里，张婷的声音带着期盼和一丝不容拒绝。
我这才想起之前答应去她板桥镇老家的事。
“有空有空，我马上准备一下就去接你。”我立刻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