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岛城几百公里的省城。
与岛城西海岸的宁静奢华不同,位于省城长途汽车站附近的药王楼古玩城,则是一派喧嚣繁华、鱼龙混杂的景象。
这里是整个江北地区规模最大、品类最全的古玩艺术品交易中心,素有“江北潘家园”之称。
建筑群采用仿明清风格,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青砖灰瓦间透着一股历史的沉淀感。
廊道衔接各处,形成了“四城一馆”的宏大格局——古玩城、书画城、珠宝城、奇石馆以及庞大的综合交易区。
尤其是在古玩交易区,数百家店铺密密麻麻排列,按照瓷器、玉器、青铜器、明清家具等分门别类。
空气中弥漫着老木头、旧纸张和淡淡香火混合的独特气味。
店铺内外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物件”,从价值连城的珍品到粗制滥造的赝品,应有尽有。
客商云集,摩肩接踵,讨价还价声、鉴定讨论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幅活生生的市井百态图。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个穿着普通夹克、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正漫无目的地在一个个摊位和店铺前流连。
他的穿着打扮与周围那些或附庸风雅、或精明算计的顾客并无二致,但他那双看似随意扫过的眼睛,却异常犀利和专注,如同经验丰富的老鹰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目光在那些瓶瓶罐罐、字画金石上快速掠过,带着一种内行人特有的审慎与评估。
在他身后不远处,如同影子般跟随着一个人,正是从岛城远道而来的李广文。
李广文已经悄无声息地尾随了这个中年男子大半个小时,观察着他的举止,确认着他的习惯。
终于,当看到中年男子在一家专卖高古青铜器的店铺前停下脚步,对着橱窗里一尊标价不菲的商周鼎彝微微摇头时,李广文知道时机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来到中年男子身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些做旧手法还算高明,但火候还是差了点,土锈浮于表面,铜质也过于‘新’了,恐怕……入不了贺先生的法眼吧?”
那中年男子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漫不经心地侧过头,瞥了李广文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察觉,语气也是淡淡的:
“这位朋友,跟了我大半条街了,难道就为了说这句废话?”
“当然不是。”
李广文微微一笑,气度沉稳,他抬手指向古玩城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那边有家清静的茶馆,环境不错。贺先生赏个脸,去喝杯茶,坐下聊聊怎么样?”
“对不起,没兴趣,也没心情。”
贺永贤——这位曾经名噪一时的文物大盗干脆地拒绝,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丁影和萧寒就如同鬼魅般,一左一右地从旁边的人流中闪身而出,恰好封住了他的去路。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但那眼神和身上散发出的隐隐煞气,让贺永贤瞬间明白,这两人绝非善类。
贺永贤眉头紧紧皱起,眸子里闪过一丝愠怒和不悦,他重新看向李广文,声音冷了几分:
“什么意思?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要对贺某用强?”
李广文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贺先生误会了。我们老板只是想跟贺先生交个朋友,聊几句闲话而已。贺先生……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贺永贤目光扫过挡在前面的丁影和萧寒,又看了看周围看似混乱实则眼线众多环境,心中迅速权衡。他擅长的是妙手空空的技艺,而非拳脚功夫,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冷哼一声:“带路。”
一行人穿过喧闹的交易区,走进那家格调清雅的茶馆。
李广文特意要了一间最里面的僻静包间,厚重的木门一关,顿时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两人在茶海前相对坐下,李广文熟练地开始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贺永贤没有心情欣赏茶艺,直接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盯着李广文:
“找我到底什么事?直说吧。”
李广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普通的银行卡,轻轻放在光滑的茶海上,推到贺永贤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张卡里有三十万。密码是六个七。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就当是给贺先生的见面礼。”
贺永贤的目光在那张银行卡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他混迹江湖多年,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广文:
“先说事。贺某不习惯收不明不白的钱。”
李广文将一盏刚沏好的、色泽金黄透亮的茶汤推到贺永贤面前,这才缓缓开口:
“我们是从岛城过来的。想跟贺先生谈一笔合作。这笔钱,算是订金。无论贺先生最终是否愿意合作,这钱,都归您。”
“合作?”
贺永贤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合作什么?你既然能找到我,就应该清楚,贺某刚从苦窑里出来没多久,身上的晦气还没散干净,暂时……不想再惹麻烦,更不想再进去了。”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拒绝和警惕。
李广文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品味着唇齿间的茶香,然后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看着贺永贤,缓缓说道:
“贺先生可以不为自己考虑,难道……就不想为自己的儿子,挣下一份足够他未来无忧的家业吗?”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安静的茶室内炸响!
贺永贤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直保持的冷漠和平静瞬间被打破,他身体前倾,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凶狠,压低声音厉声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
李广文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只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依旧平稳:
“贺先生,喝茶。我们边喝边聊。”
贺永贤哪里还有心思喝茶,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手背上青筋隐现,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李广文放下茶盏,身体也微微前倾,拉近了与贺永贤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在贺永贤的心上:
“我们既然能找到贺先生,自然是对您的情况了如指掌。您虽然从未正式结过婚,但年轻时……难免有过几段风流债。”
“您的儿子,今年十八岁,在长东县吴家河中学读高三,成绩不错,明年夏天就要参加高考了。他跟着母亲和外公外婆生活,家境……似乎并不宽裕。”
他看着贺永贤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却极具杀伤力的语气说道:
“贺先生,您就不想趁着现在还有能力,为这个流着您血脉的儿子,铺好他未来的人生道路吗?让他不必为学费发愁,让他毕业后能有资本去追求更好的生活,甚至……为他留下一份足以改变命运的财富?”
茶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古玩城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贺永贤死死地盯着李广文,胸膛剧烈起伏,之前所有的防备、冷漠和推拒,在这一刻,被这直击软肋的话语,彻底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