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家张福见船上众人不退反进,更是火冒三丈。
他叉腰上前,粗鲁地用棍子戳着船舷,喷着唾沫星子骂道:“你们这帮乡巴佬,耳朵聋了?!识相的赶紧起锚滚蛋!耽误了张府运盐,少爷回来扒了你们的皮!鄂州码头,张府说一不二,谁敢占咱们的位子,谁就是找死!”
恶奴们附和着哄笑,有人还故意往船上扔泥巴,污了船篷。
周边商户看得心惊肉跳,却无人敢出头。
一个卖茶的汉子低声对船工道:“兄弟,忍忍吧,张府家大业大,盐引子全在他们手里,官府也靠他们纳捐,去年有个外地商船不让位,被他们沉了江,尸首到现在都没捞着呢。”
崇祯闻言,起身缓步走近船舷,声音不疾不徐:“这位管家,大宋律有云:码头乃官地,百姓商旅皆可使用,何来专属之说?尔等私占官泊,驱赶商船,可知此乃强占官产之罪?”
张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上下打量崇祯一番,见对方青衫布履,腰悬玉佩,看似文弱书生,更是嗤之以鼻:“哟呵?哪儿来的酸秀才,还敢跟老子讲律法?在鄂州,律法不如张府规矩!张府的规矩,就是天条!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老子叫人把你们全扔江里喂王八!”
话音刚落,张福一挥手,恶奴们蜂拥而上,有人拽船缆,有人拖船工。
其中两个壮汉直接跳上船,粗暴地拉扯随行的行囊:“搜!看看这穷酸船上有什么值钱的!”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般的脚步声从码头深处传来。
人群让开一条道,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纨绔子弟,锦袍华服,腰悬金丝玉带,身后跟着四五个家丁,气势汹汹地赶来。
这便是张万贯的幼子张蛮蛮,鄂州有名的败家子,平日里仗着家财横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爹的船呢?谁他娘的敢占老子的泊位?!”张蛮蛮一到,便叉腰大骂。
见乌篷船朴素破旧,更是眼睛一亮:“哈哈,这破船也敢停这儿?弟兄们,上!抢了他们的东西,看看有没有值钱的玩意儿!”
恶奴们得了命令,更是肆无忌惮,张福亲自上手,抢过崇祯的行囊,粗鲁地翻开。
里面一卷宋版线装《论语》和一方温润的端溪老坑砚台映入眼帘。
张福眼睛发亮:“哟,这砚台不错!还有这书卷,纸张细腻,怕是古籍!乡野穷酸,也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张蛮蛮凑上前,接过砚台把玩,嘲讽道:“穷鬼!这端砚得值几百两银子吧?你们这船上的人,怕是卖儿卖女也买不起!弟兄们,撕了他们的书,砸了他们的家伙!让这些泥腿子知道,在鄂州,得罪张府的下场!”
一个恶奴狞笑着伸手去撕书卷,那泛黄的纸张在粗糙的手中发出“撕拉”声。
傅临渊见状,眼中杀机一闪,伸手格挡:“住手!这是先生的随身之物!”
“哟,还敢反抗?”张福冷笑,下令道:“打!把他们全扔江里!谁敢护着,就先打断腿!”
数名恶奴持棍围攻傅临渊,棍影呼啸,砸向他的肩背。
傅临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何等身手?单手一拨,便将两根棍子震飞。
但船上空间狭窄,他顾忌官家安危,不敢全力施展,只能边退边挡。
船老大和船工们见状,纷纷上前阻拦,却被恶奴推倒在地,有人还被踩了手腕,痛呼出声。
码头上一片混乱,围观商户们低声叹息:“完了完了,这帮外地人,怕是要吃大亏,张府的恶奴,手黑着呢!”
崇祯端坐船头,纹丝不动,指尖轻叩船板,发出“笃笃”的节奏声,仿佛在弹奏一曲平静的江上小调。
面对这群如狼似虎的恶奴,他没有一丝慌乱,反而眼中多了一丝怜悯般的冷意:“私占官地、殴打商旅,你等可知这两项罪名,够你流放三千里?张府再富,也挡不住大宋的铁律。”
张福闻言,更是气乐了:“老子管你什么罪名!在鄂州,张府就是律法!弟兄们,别废话,继续打!”
恶奴们棍棒齐下,船上“乒乒乓乓”乱作一团。
张蛮蛮在一旁叫嚣:“对!打死他们!爹的盐船一会儿就到,谁敢耽误,扒了他们的皮!”
眼看对方不知好歹,崇祯淡淡吩咐:“尽情动手,把他们扔到岸上。”
原本放不开的锦衣卫便衣和禁军的船老大们,一听官家下令,纷纷使出真本事,重拳出击,只片刻功夫,反将丈夫恶奴们打翻在地,一个个跟扔垃圾似的,扔到了岸边。
“哎呦!”
“真是反了你们!”
张蛮蛮扶着腰爬起来,指着乌篷船大骂。
他哪里吃过这种苦头?
崇祯缓缓起身,江风吹起他的青衫,露出一丝帝王般的从容:“你等既不信律法,那便让官府来断,去,报官吧!我倒要瞧瞧,这鄂州的父母官,是如何秉公执法的。”
张蛮蛮闻言,狞笑一声:“好!你等着!老子这就叫人来,看你怎么哭!”
他转头对一个家丁道:“快去府衙,找李通判!说有刁民扰乱码头秩序,占了张府的泊位!”
不多时,码头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队衙役手持水火棍,簇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官赶来。
这便是鄂州通判,掌管一府钱粮盐政,平日里与张府过从甚密。
张福一见他,便哭丧着脸上前:“李相公,您可算来了!这帮外地刁民,占了咱们张府的专属泊位,还敢动手打人!您得为我们做主啊!”
李通判眯眼打量乌篷船,见船上众人衣着朴素,傅临渊肩头带血,更是心生偏见。他摆手道:“大胆刁民!这泊位本就归张府代管,你们速速让开!否则,本官以扰乱市井之罪,拿你们下狱!”
张蛮蛮见状,更是嚣张补刀:“李通判是我家干爹!得罪我张府,让你们在鄂州走不出码头!弟兄们,继续抢!”
崇祯闻言,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缓步走下船舷,拱手道:“李通判,可知《宋律》规定,官地私占者,罚银千两、流放三千里?你身为父母官,纵容豪强,包庇私占,该当何罪?”
李通判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恼羞成怒:“哪里来的狂徒,也敢教本官断案?!你懂什么律法?张府代管泊位,乃是地方旧例!衙役,把他们抓起来!严刑拷问!”
衙役们得令,上前围住乌篷船。
船老大见状,脸色铁青,反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禁军令牌,高高亮起:“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令牌通体乌铁,表面暗刻龙纹,背面铸着“禁军副将”字样,乃是禁军特制,寻常人难辨真伪。
但衙役头目乃是老江湖,一眼看清那暗刻的细纹,顿时脸色惨白如纸:“这……这是禁军……副将令?!”
李通判闻言,不信邪,上前凑近一看,令牌样式古朴,龙纹栩栩如生,确是禁军军官的信物。
他心头一凛,却也未曾害怕,对方不过一正八品武职,与自己品级同阶,更何况自己是文官,何惧一介武夫?
“哼,既是禁军将领,怕是误会一场。”
李通判强作镇定,干笑两声:“张府代管泊位,乃是地方惯例,本官也知情,诸位将领远来是客,这泊位让给你们便是,来人,帮张府腾地方!”
张福闻言,脸色煞白:“李相公,您……您这是?”
李通判瞪他一眼,低声道:“闭嘴!禁军乃天子亲军,得罪不得!张府再大,也别惹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