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过,卷起一阵尘土,胡万德一行人怨毒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山道的拐角。
黑风岭上,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并未立刻消散。
村民们依旧紧紧握着手中的锄头扁担,将林凡和那片绿色的希望护在身后。
他们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认命的麻木,也不是面对乡绅时的畏惧。
那是一种被点燃的火焰,一种扞卫自己活路的决绝。
“林官人……”
老村长拄着拐杖,走到林凡身边,嘴唇翕动,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激动和后怕。
“今天,多亏了您。要不然,我们……我们这点念想,就全完了。”
林凡扶住老人,摇了摇头。
“老丈,这不是我的功劳,是你们自己,为自己争来的。”
他环视一圈,看着那一双双朴实而坚毅的眼睛,心中清楚,从这一刻起,他和黑风岭的这些村民,才算是真正绑在了一起。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群被动接受施舍的灾民,而是一群敢于用自己双手改变命运的伙伴。
“大家放心,有县令大人的公文在,有我林凡在,这片地,谁也动不了。”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欢呼,许多人喜极而泣。
林凡安抚好众人,让他们继续开垦土地,自己则站在岭上,眺望着青阳县城的方向。
他知道,胡万德绝不会善罢甘甘休。
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
……
青阳县衙,后堂。
王丞哲正端着一杯热茶,细细品味着林凡那篇策论的余韵。
他越想,越觉得那“脉络化”、“精细化”、“利益共享”的方略,简直是为青阳县量身定做。
若是真能推行下去,不出三年,青阳必能大变样。
到那时,他王丞哲的政绩,足以让他平步青云。
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一名师爷神色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师爷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胡万德、钱老爷、孙老爷……县里有头有脸的几位乡绅,都来了,正在前堂候着,说是要状告新科案首林凡。”
王丞哲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眉头皱起,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告林凡什么?”
“说是……妖言惑众,以邪术催生禾苗,蛊惑乡民,败坏纲常。”
师爷小心翼翼地复述着。
王丞哲放下茶杯,脸色沉了下来。
他当然不信什么妖法邪术,但他听懂了这罪名背后的意思。
这是在给他施压,在逼他站队。
他沉默了片刻,整理了一下官服。
“让他们到花厅等我。”
花厅之内,气氛压抑。
胡万德为首的几位乡绅,个个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他们身后的管家和随从,也都垂手肃立,让整个厅堂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王丞哲一脚踏入,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容。
“哎呀,胡老,诸位,今日是什么风,把你们几位都吹到我这小小的县衙来了?”
他拱了拱手,客气地打着哈哈。
胡万德却不吃他这一套。
他从椅子上站起,也不行礼,只是冷着脸开口。
“王大人,我们今日来,不是来喝茶的,是来为我青阳县的百年基业,讨个公道的!”
他声音不大,但分量极重。
王丞哲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
“胡老言重了。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您动这么大的肝火?”
“何事?”
胡万德身旁一个姓钱的乡绅,立刻接过了话头,语气激动。
“王大人,您是不知道啊!您亲点的那个案首林凡,简直是个妖人!他在黑风岭,也不知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三天就让石头地里长出了半尺高的苗!这不是妖术是什么?”
“是啊,王大人!”另一人也附和道,“他还煽动那些泥腿子,说什么人人都能开荒种地,不用再租咱们的田。这是要挖咱们的根,乱我青阳的纲常啊!”
“王大人,此子不除,青阳必乱!”
几位乡绅你一言我一语,言辞激烈,矛头直指林凡。
王丞哲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这些人,嘴上说的是妖术,是纲常,心里想的,全是自家的田地和租子。
林凡的试验田,就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们最痛的地方。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没有立刻表态。
“诸位的心情,本官理解。但林凡此举,毕竟有本官的公文在。他也是想为我青阳县的农事,找出一条新路子嘛。至于是不是妖术,我们不妨再看看,等那粮食真收上来了,不就一清二楚了?”
他想用一个“拖”字诀,把事情缓一缓。
胡万德是何等的人精,哪里听不出王丞哲的和稀泥之意。
他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王大人,您是读书人,应该明白‘防微杜渐’的道理。等到他真的成势,蛊惑了全县的百姓,到那时,就悔之晚矣了!”
他站起身,走到王丞哲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胁。
“大人,我们敬您是父母官。可您也别忘了,这青阳县每年的赋税,大半是我们几家缴的。若是我们这几家的根基动了,收成不好,那朝廷的皇粮国税……”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王丞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可以不在乎这些人的指责,却不能不在乎县里的赋税。
这关系到他的官声,他的前途。
他看着眼前这张布满皱纹,却精明冷酷的脸,第一次感受到了地方政治的棘手与复杂。
他想要改革,想要做一番事业,可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住。
送走了几位乡绅,王丞zhe哲一个人在花厅里坐了很久。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最终,他叹了口气,对师爷吩咐道。
“去,把林凡叫来。”
……
还是那间书房,还是那两个人。
只是这一次,王丞哲没有了初见时的欣赏与激动,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
“林凡,坐吧。”
林凡落座,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王丞哲叫他来,所为何事。
“黑风岭的事情,胡万德他们,都来找过我了。”
王丞哲揉了揉眉心,开门见山。
“他们说你用妖术,煽动乡民,要我治你的罪。”
林凡神色平静。
“大人信吗?”
“我自然不信。”
王丞哲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可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信。或者说,他们需要一个理由,来让你停下。”
他站起身,走到林凡面前,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林凡,你的才华,你的方略,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成功。”
“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这次的动静,太大了。你动的,不是一块贫瘠的土地,而是整个青阳县所有乡绅的命根子。”
“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退一步,不是软弱,而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王丞哲的目光,带着一丝恳求。
“本官的意思是,黑风岭的试验,可否先缓一缓?就守着你那一亩三分地,不要再扩大了。等秋后见了收成,用事实说话,本官再为你扫平障碍,你看如何?”
书房里,一片安静。
林凡看着眼前这位一心想做些实事,却又被现实束缚的县令,心中并无怨怼,只有一声叹息。
他明白了。
王丞哲需要平衡,需要稳定。
他这柄剑太过锋利,还没伤到敌人,就已经让握剑的人,感到了为难。
林凡站起身,对着王丞哲,深深一揖。
“大人之苦心,学生明白。”
王丞哲脸上露出一抹欣慰,以为林凡听进去了。
然而,林凡直起身,目光清澈而坚定。
“只是,黑风岭的土地不等人,百姓的肚子,更不等人。”
说完,他再次躬身一拜,转身,沉默地走出了书房。
王丞哲愣在原地,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夕阳下,林凡回到了黑风岭。
老村长和一群村民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林官人,县令大人……没为难您吧?”
林凡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十名一直跟随他的衙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岭。
“传我命令。”
“从明日起,开垦范围,扩大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