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背着陆亚,沿着洞口后的狭窄通道艰难前行。通道依旧是向下倾斜,但坡度较缓,空气中那股属于外界的新鲜气息越来越浓郁,甚至能隐约听到极远处传来的、模糊的鸟鸣和风声。
希望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火苗,在她心中越烧越旺。
就在她以为即将重见天日时,前方通道尽头,隐约透出了一片不同于身后黑暗的、昏黄的光亮,似乎是火炬的光芒。
她心中一紧,放慢了脚步,更加谨慎地靠近。
终于,她踏出了通道的出口。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岐山的葱郁山林,而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地下岩洞。岩洞一侧有天然形成的裂缝,透进天光和微风,显然这里已是山脉边缘。
但此刻,岩洞的中央,却站着一个人。
一个她绝不想在此刻见到的人。
那人身形高瘦,穿着暗紫色的巫袍,袍子上绣着令人不安的、扭曲的瘟疫花纹。他背对着通道出口,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苍白而阴鸷的脸,嘴角挂着一丝成竹在胸的、令人厌恶的笑意。
吕越!
那个自称是瘟神的家伙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逃走了吗?
“呵呵……天命大巫,真是命硬得很啊。”
吕越的声音沙哑,如同毒蛇吐信,他目光扫过永宁,又落在她背上昏迷不醒的陆亚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算计:“看来,这周原圣地,也未能留下二位。”
永宁的心沉了下去。她最担心的情况之一出现了。
吕越不仅没离开,似乎还通过某种方式,找到了这个隐秘的出口,在此守株待兔!
他想要什么?陆亚?还是她?
她缓缓将陆亚从背上放下,让他靠坐在洞壁边,自己则上前一步,挡在陆亚身前,目光冰冷地看向吕越:“尔在此恭候,不知所为何事?”
吕越阴恻恻地笑道:“何必明知故问?将陆公交给吾。看在同为巫觋的份上,或可饶尔一命。”
“若吾不交呢?”
永宁这次才弄清楚,原来吕越也是巫师,她暗暗戒备,手已按在了腰间的骨刺上。
“不交?”
吕越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尖萦绕起一缕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黑灰色雾气:“那尔便是周原数十万生民再次陷入瘟疫浩劫的罪魁祸首!吾之瘟神之力,虽曾受挫,但能再足以让灾厄重现!尔,可要试试?”
又是这一套!用无辜者的性命相威胁!
永宁心中怒火升腾,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深知吕越此人心狠手辣,所言非虚。硬拼,她带着昏迷的陆亚,胜算渺茫,妥协,将陆亚交出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而且她自己也未必能安全离开。
必须智取!
她脑中飞速运转,分析着吕越的动机和背景。
吕越……很可能就来自殷商,因为目前的国力强大上看 只有殷商来的巫师才会有强大的能力,而且他与陆亚关系密切,其行为背后,必然牵扯殷商的权力斗争。
她没有立刻回应吕越的威胁,反而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吕巫风尘仆仆,从大邑商远道而来,辛苦了。”
吕越微微一怔,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下意识冷哼道:“吾之行踪,岂是你能过问?”
永宁不理他的反应,继续平静地说道,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力:“可是……公子启那边,已经等不及了?”
“公子启”三字一出,吕越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阴鸷自信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和骇然!
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几乎要跳起来,失声道:“尔……尔怎会……”
他确实来自殷商,也确实与公子启有所关联。但这等隐秘之事,便是在殷商知晓者亦寥寥无几,这个叛逃到周原的天命人,她又如何得会?
难道她那天命大巫的名头,并非完全虚传?她真的能窥测天机?
而永宁,看到吕越这剧烈的反应,心中顿时了然。
她猜对了!
她结合已知信息快速推演,他们进入周原圣地已近三年,商王年老患疾体衰,时日无多
公子启的势力,之前因占瑶和西宫势力的垮台和一系列失败的行动必然大受打击。他要与根基深厚的公子受争夺太子之位,必须寻求强大的外援。而正在崛起、且与殷商关系微妙的周人,无疑是一个值得拉拢和利用的对象。派陆亚这个与占瑶有深刻关联、且智谋手段不凡的贞人氏族子弟前来周原,极有可能就是肩负着与周人秘密接触、为公子启争取支持的使命。
这些只是她基于局势的逻辑推测,但吕越的反应,无疑证实了她的猜想!
趁他病,要他命!
她立刻顺水推舟,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怎么?公子启……没跟尔提过吾吗?”
吕越彻底懵了,大脑一片混乱:“尔……是何意?”
永宁向前迈了一小步,气势陡然提升,仿佛她才是此地的主导者:“意思是,吕巫,或许吾等并非敌人。陆亚此行周原的真正目的,尔以为,是谁在暗中配合与传递消息?”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吕越,一字一句地说道:“放心,吾与尔等,是一伙的。吾,本就是公子启埋在西岐的一枚暗棋。”
“什么!”
吕越如遭雷击,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尔明明是叛逃的,而且之前陆公……”
“叛逃?”
永宁嗤笑一声,打断了他:“那不过是障眼法,是为了取得周人信任的必要代价。否则,尔以为吾如何能在这西岐立足,甚至接触到周原圣地的核心秘密?”
她指了指身后的通道,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昏迷的陆亚:“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子启的大业。”
吕越心神剧震,脑子彻底乱了。
永宁的话太过惊人,但仔细一想,似乎又能解释通很多疑点,她一个外来者,为何能在周原迅速站稳脚跟?为何能屡次化解危机?为何对殷商内部权力斗争似乎有所了解?而且那次火刑陆亚是要去救她的 只不过被她的祈雨中断了,难道……她真的是自己人?是公子启更高层的布局?
但他还有最后一丝疑虑,挣扎着问道:“可……可是瑶大人她……她从未提及……”
占瑶!
永宁心中冷笑,果然还是占瑶的手笔!
那个阴魂不散的人!
她面上却露出一个更加复杂、带着些许哀伤和嘲讽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
“占瑶……她没告诉你尔吗?她,是吾堂姐啊。”
她迎着他彻底呆滞的目光,用一种仿佛揭开尘封往事般的语气,缓缓道出了那个她的身份。
“吾真实名讳,乃是——占昭。”
占昭!
这个名字如同魔咒,击溃了吕越最后的心理防线。
占氏一族,秘术传承,内部关系盘根错节。若永宁真是占氏族人,甚至是占瑶的堂妹,那她拥有非凡巫力、知晓殷商秘辛、被派来执行秘密任务,似乎就都说得通了!
而且,占瑶确实有些事讳莫如深,从未与他交底……
看着吕越脸上变幻不定、惊疑交加的神色,永宁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不能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她主动走向靠坐在墙边的陆亚,作势要将他扶起交给吕越,语气变得“诚恳”而“务实”:“吕巫,此地非久留之地,周人的巡逻队随时可能出现。陆公伤势不轻,需尽快医治。先将他带走,详细计划,容后再议。”
见她主动交人,吕越心中的疑虑又消减了几分。他迟疑了一下,上前接过了昏迷的陆亚。
永宁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任务,继续说道:“三日后,岐山下,周人城邑中有一家名为‘云来’的酒肆,吾等在那里碰面。届时,再细商如何助公子启成事,以及……应对西岐之事。”
她给出的时间和地点都很具体,显得很有诚意。
吕越抱着陆亚,看了看永宁那坦然的眼神,又想了想“占昭”这个身份和与公子启的关联,最终,贪婪和对于完成任务的渴望压过了最后一丝谨慎。
“……好!三日后,云来酒肆!”
他深深地看了永宁一眼,不再多言,背起陆亚,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岩洞另一侧的出口缝隙中。
望着吕越背着陆亚消失的方向,永宁脸上那伪装出来的从容和诚恳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锐利和深深的疲惫。
忽悠住了。
暂时化解了眼前的祸事,,还套出了重要的信息,公子启……占瑶……在布局,殷商……可能要有大动作了。
至于陆亚……他和吕越是一伙的 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甚至有可能吕越有其他法子能治好水银的后遗症。
但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吕越不是傻子,一旦他冷静下来,或者与其他人核实,谎言很可能被戳穿。
三天。
她只有三天时间。
必须利用这三天,找到应对之策……或者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个机会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