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摆脱吕越后,不敢有丝毫停留,凭借着记忆和对地形的模糊判断,在岐山复杂的山林间艰难穿行。她必须尽快赶回歧邑,要是被周人发现她进过圣地就不好了。
好在 很快她就找对路,一路顺利回到了城中。
然而,当她快步踏入宫室庭院时,看到的却是一派匆忙收拾行李的景象。
侍女们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小疾臣忙前忙抱着包裹进进出出,神色紧张。
姬己本人正站在院中,也在搬沉重的木箱,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决绝的、仿佛要奔赴战场般的悲壮和焦急。
“公主?”
永宁心中咯噔一下,快步上前:“尔这是……要出门?”
姬己闻声转头,看到是永宁,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喜悦,随即被更深的忧虑淹没,她一把抓住永宁的手,声音带着哽咽:“永女!尔回来了!太好了!吾正要派人去寻尔!”
“发生何事了?”
永宁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一旁好不容易空闲一下的小疾臣,连忙上前,低声对永宁解释道:“贞人,是殷商那边……占瑾大人的商队传来的紧急消息,说……说公子受在狩猎时遭遇意外,被猛兽所伤,伤势极重,性命垂危!”
公子受性命垂危!
永宁皱起了眉。
公子受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商纣王!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因为一次狩猎意外就性命垂危?如果他死了,那后来的牧野之战、商周鼎革……历史岂不是要彻底改写?
不对!这绝对不对劲!
她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中冷静下来,抓住小疾臣话里的关键:“消息来源可靠吗?占瑾确认了?”
小疾臣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占瑾大人最近似乎就在忙这件事,消息是通过加密渠道紧急送来的,但……具体情况还未完全核实,只说情况万分危急。”
未完全核实?万分危急?
永宁的心沉了下去。
这太巧了!她刚刚从吕越那里套出公子启在着手争夺太子之位,这边公子受就“性命垂危”?
这分明是调虎离山,或者更恶毒的引蛇出洞之计!
“姬己,尔冷静一点!”
永宁连公主也不叫了,她紧紧抓住姬己冰凉的手:“此消息很可能有问题!”
“有问题?”
姬己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她:“会有何问题?公受他……他万一……”
她说不下去了,隐忍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
“吾必须立刻回去!回大邑商!吾要见他!”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执拗。
“不行!”
永宁斩钉截铁地阻止:“姬己,尔想想尔之身份!而是商王女派来周原和亲的!尔此刻若贸然返回殷商,西伯侯会怎么想?周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你这是对周人的背叛,是仍旧心向殷商!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西伯侯若知尔是为了公子受如此,尔让他如何自处?周人与殷商本就关系微妙,尔这一去,很可能给两地带来灭顶之灾!”
永宁的分析如同冰水,浇在姬己焦灼的心头,让她浑身一颤。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
但……那是公受啊!
看着姬己痛苦挣扎的眼神,永宁知道,光讲大道理无法说服她。
她必须拿出更确凿的证据。
“等一下!”
永宁松开姬己的手,迅速走到庭院中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同钱。
她需要占卜!
用她作为“贞人”的能力,去窥探这消息背后的真相!
她摒弃了对历史已知结局的依赖,将全部心神沉浸于占卜的仪式中。她按照占卜的程序,虔诚地祷祝,然后开做占。
她的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的迷雾。腰间的星枢似乎也感受到她精神的凝聚,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流,让她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
卦象呈现,坎上艮下,水山蹇卦!
蹇卦,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卦辞清晰无比!
蹇卦,象征艰难、险阻,但并非绝境卦象显示,公子受目前确实陷入了困境“坎”为水,险陷,如同被山所阻“艮”为山,止息,但其根本性命无虞,卦象中隐含生机)!而且,“利见大人”暗示需要贵人相助,而“不利东北”殷商位于周原的东北方更是直接点出,此刻不宜前往殷商!
这根本不是性命垂危之象!这是被人为制造困局,是权力斗争中的囚困之象!
永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她转向焦急等待的姬己,语气无比肯定。
“姬己,吾以天命起誓,公子受性命无忧!”
她指着地上的卦象,快速解释道:“看卦象,虽有阻滞,但核心未断!这卦象是‘蹇’,意味着他此刻正身处险阻,被人所困,但绝非濒死!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散布假消息,想引尔回去,甚至可能想借此挑起事端!很可能就是他人的阴谋!”
姬己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卦象,她对占卜亦有了解,能看出永宁所言非虚。那卦象确实没有死兆,只有困顿。
可是……万一是占卜出错呢?
理智与情感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她拼命压制着心中情绪,过了很久才诉说起来。
“永女……尔不知……吾……从小……国土就没了……家没了……父母族人都死了……因为吾这张脸,因为貌美……吾才侥幸才活了下来,成了商王‘义女’……”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充满了积压已久的痛苦和屈辱:“可是在殷商王宫,谁真正看得起吾?表面上平静悄悄,背地里都说吾是亡国余孽,是靠着容貌苟活玩物……无人真心关心,要么鄙夷,要么只想利用吾……”
“只有……只有公受不一样……”
姬己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彩:“他从来没有看不起吾。吾被人欺时,是他站出来呵斥那些贵族子弟。吾生病无人问津,是他偷偷派人送来草药。吾思念故乡偷偷哭泣,是他笨拙地安慰,带吾去看宫外他养的农田、鸟儿……”
“他那么骄傲,那么耀眼……可总愿对吾好,真心实意地对吾好……”
说着说着,她的泪水浸湿了衣袖:“吾知吾身份,也知不可能……所以吾来了周原……可是……可是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如果吾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就算……就算真是阴谋,是陷阱……也认了!”
她抬起泪眼,眼神中是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绝望和坚定:“周原大不易,吾在此地捉襟见肘,吾就想……见他最后一面……”
永宁看着眼前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情表露的姬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无奈,更有一种紧迫感。
姬己的深情和决绝,恰恰是敌人可以利用的最致命的弱点。
她的印象中,姬己心中有也野心也有智慧根本不是为了儿女私情不顾大局的人。
怎么来了周原反倒变了?
无论如何,现在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让她回去殷商!外面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太姒、姬昌……
而且如果姬己此刻回去,落入公子启手中,会不会成为要挟公子受的筹码,反而加速了困境?
她必须想办法,既要稳住姬己,又要破解殷商那边的危局。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她轻轻揽住哭泣的姬己,声音低沉而坚定:“姬己,尔别忘了,尔与吾之间还有盟约,信吾,公子受不会有事。若信吾,就再等三日。三日之内,吾一定想办法,解眼前困境。”
姬己立刻收回心神,定定地看着永宁。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命运早就被安排好了,即使自己心中有宏图也抵不过命运的抗争,直到永宁出现了,她看到了一个奇异的女子,甚至为了那一丝不可能的诺言,她决定帮她,也是在帮她自己……她深知自己不如妇好之能,却未曾想一个比她还小的女子,让她看到了妇好之光。
“永女……”
永宁重重点头,眼神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别忘了,尔是要成为像妇好一样的人,也请相信自己相信吾相信公子受,但现在尔必须答应吾,停止收拾行李,安心留在宫中,绝不能让西伯侯察觉到任何异常。一切,交给吾。”
安抚住姬己,永宁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时间紧迫,她必须立刻行动。殷商的风云,已然波及到了这偏远的西岐,而她,必须主动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