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粗暴地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洞窟深处。火折子的光芒在身后摇曳,将前方扭曲拉长的黑影投在嶙峋石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那高瘦男人——他们称之为“大哥”的人——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别指望那老鬼来救你。他自己……怕是都自身难保了。”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青州先生果然出事了。是因为我的到来,引来了官兵,才导致他……?愧疚和恐惧交织成更沉重的枷锁,套在我的脖颈上。
“快点!”身后的干瘦男人不耐烦地又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险些摔倒,捆在身后的手腕被绳索勒得更紧,痛得钻心。
眼前出现了一片明显经过人工修整的区域。岩壁被粗糙地凿平,嵌着几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形成了数个简陋的囚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浑浊气味——是霉味、尿臊味、汗臭和一种绝望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其中一个囚笼里,似乎蜷缩着几个模糊的黑影,听到动静,微微动了动,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只有死气沉沉的麻木。
“滚进去!”干瘦男人打开一个空囚笼的铁门,力道极大地将我推了进去。
我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手肘和膝盖磕得生疼,眼前一阵发黑。铁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落锁的声音尖锐刺耳。
火折子的光芒随着那两人的离去而远去,黑暗再次吞噬而来,只留下远处洞口那边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自然微光。
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试图减缓身体的颤抖。手腕和身上的疼痛阵阵传来,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完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像一件货物一样被关押,等待着被榨取价值,或者被卖往未知的、更可怕的深渊?
暗无天日的地牢,未知的恶徒,渺茫的生机……所有的一切都压得我喘不过气。那粒“归寂”被搜走了,我连最后一点掌控自己生死的权力都失去了。不,或许还有……
我的左手下意识地微微一动,指尖隔着衣料,触碰到了隐藏在腰间暗袋里的那只小白瓷瓶。
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
生机……
赵珩留下的,真正的生机。
它还在。没有被发现。这是我唯一的希望火种,微弱,却顽强地燃烧在这片无边的黑暗里。
我必须保住它。绝不能让他们发现。
我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那个暗袋的位置更加隐蔽,更不易被触碰察觉。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提心吊胆,生怕引起可能存在的监视。
地牢里死寂得可怕。只有远处隐约的水滴声,还有……隔壁囚笼里,那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那里关着什么人?他们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沉默和麻木?
时间在这地底囚牢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寒冷和黑暗在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之前那两人的。脚步更沉重,还伴随着某种重物拖行的声音。
我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缩得更紧,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微弱的火光再次亮起,是另一个陌生的面孔,形容猥琐,提着一个破旧的木桶,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他将木桶“咚”地一声放在栅栏外。
“喂食了!一群晦气东西!”他粗鲁地用木勺敲打着栅栏。
隔壁囚笼里传来细微的窸窣声,那几个黑影缓慢地、艰难地挪动到栅栏边,伸出肮脏的手,接过那猥琐男人舀过来的、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物,机械地塞进嘴里。
那男人走到我的囚笼前,隔着栅栏打量了我几眼,嘿嘿笑了两声,笑声里充满下流的意味:“新来的?模样倒是不错,可惜喽……”
他也舀了一勺那散发着馊味的糊状物,递了进来。“吃吧,别饿死了,死了就不值钱了!”
那食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我胃里一阵翻腾,扭过头去。
“啧,还挑食?”男人嗤笑一声,却也懒得理我,随手将那一勺糊状物倒在我面前的地上,提着桶骂骂咧咧地走了。
火光再次远去。
我看着地上那一滩污秽,胃里更加难受。饥饿和寒冷真实地折磨着身体,但我知道,我绝不能碰那东西。
我必须保持清醒,必须想办法。
可是,办法在哪里?身陷囹圄,手足被缚,敌人环伺……我能做什么?
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无力感压垮时,隔壁囚笼,突然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那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沟通的意味。
“……”
声音太轻了,我几乎没听清。我猛地抬起头,望向那片浓墨般的黑暗。
那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
然后,那声音再次响起,稍微清晰了一点点,是一个老妪的声音:
“……姑娘……新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里竟然还有人保持着神智?还能说话?
“……是。”我压低声音,几乎是气音回应,生怕惊动什么。
那边又沉默了片刻,仿佛这简单的对话耗尽了她的力气。
“……省点力气……别吃他们给的东西……”老妪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深刻的痛苦和一丝微弱的警告,“……有毒……或者……迷药……让你没力气……跑……”
我心中一凛!果然!
“……谢谢……”我轻声回应,心底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同样沦落之人的微弱善意,而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动容。
在这绝望的地底深渊,这一点点人性的微光,竟比远处那自然的微光更让人觉得珍贵。
“他们……是什么人?”我鼓起勇气,极轻地问道。
老妪喘息了几下,声音里带着恐惧:“……‘地蛟帮’……一群地底的老鼠……专干……绑人、卖人的勾当……和上面……有勾结……”
地蛟帮!上面有勾结!
难道……官兵能找到青州先生那里,和他们有关?
我还想再问,隔壁却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之后便再无声息,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流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地牢再次恢复死寂。
但我心中的惊涛骇浪却无法平息。
地蛟帮。与上面有勾结。
我不再是单纯地落入一群地下匪徒之手。这背后,可能牵扯着更复杂的阴谋和关联。他们抓我,或许不仅仅是为了钱?
而隔壁那位不知名的老妪……
她提醒了我。
即使身处绝境,也不能放弃观察,不能放弃思考,不能放弃……寻找那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小的破绽。
我重新蜷缩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完全绝望地等待。我开始努力地、仔细地倾听,用被剥夺了视觉的眼睛,更加专注地去感知这个黑暗囚牢里的一切。
风声?水声?守卫巡逻的规律?他们的交谈片段?
还有……我轻轻摩挲着腰间那冰凉的瓷瓶。
微光虽弱,仍是光。
生机虽渺,仍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