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的晨雾裹着寒气,像层湿冷的纱,将凤仪宫的琉璃瓦都罩得灰蒙蒙的。苏凝坐在窗边翻着《金刚经》,指尖划过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时,檐角的铜铃忽然被风撞响,叮咚声里混着太监尖细的唱喏 ——“钦天监大人求见皇后娘娘”。
画屏捧着刚温好的姜茶进来,见苏凝合上书卷,忙低声道:“主子,钦天监这几日总往宫里跑,前儿还去慈宁宫递了牌子,不知安的什么心。”
苏凝接过茶盏,温热的瓷壁熨帖着手心的凉:“无非是替某些人传话罢了。” 她望向窗外,七皇子正蹲在廊下用树枝画圈,小太监在一旁捧着描红本,急得直跺脚 —— 这孩子自小不爱读书,偏爱琢磨些机关锁扣,像极了他那位镇守边关的外祖父。
“皇后娘娘吉祥!” 钦天监监正刘大人躬身行礼,怀里抱着个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是叠黄纸,上面画着星象图,“启禀娘娘,昨夜观天象,见月犯紫微,主东宫不稳,需娘娘亲赴潭柘寺祈福三日,方能化解此劫。”
苏凝的目光落在星象图的 “紫微垣” 上,那里被朱砂圈了个圈,旁边批注着 “七日内必有异动”。她忽然想起半月前,七皇子在御花园被只疯狗追,虽没咬伤,却惊得大病一场 —— 那时就该察觉,这宫里的 “意外”,从来都不是偶然。
“潭柘寺?” 她放下茶盏,语气平淡,“本宫离宫,六宫事务怎么办?”
“皇后娘娘放心,” 刘大人笑得眉眼堆起,“太后娘娘已在慈宁宫发话,说您离宫期间,六宫暂由淑妃娘娘协理,定不会出乱子。”
画屏在一旁听得心惊 —— 淑妃与柳若微素来交好,让她协理六宫,岂不是给了景仁宫可乘之机?正要开口反驳,却被苏凝用眼神制止。
“既如此,本宫便去一趟。” 苏凝站起身,凤袍的下摆扫过刘大人的官帽,“只是祈福需心诚,不必张扬,带十名侍卫即可。”
刘大人显然没料到她这么痛快,愣了愣才躬身应下:“娘娘圣明!奴才这就去安排车马!”
他刚走,画屏就急道:“主子怎能答应?这明摆着是圈套!柳若微被禁足景仁宫,太后称病不出,淑妃协理六宫,这分明是要……”
“要趁本宫离宫,对七皇子下手。” 苏凝替她说完,走到七皇子身边,看着他用树枝画出的机关图 —— 竟是个简单的暗锁,卡扣的位置恰到好处。
“娘要去潭柘寺?” 七皇子抬头,睫毛上还沾着霜花,“儿臣听说那里的和尚会变戏法,能把石头变成金子!”
“等娘回来,教你变个更厉害的。” 苏凝替他拂去睫毛上的霜,“这几日在宫里乖乖听话,别乱跑,知道吗?”
孩童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攥着她的衣角不放。苏凝的心忽然一软 —— 这孩子自出生起就没见过外祖父,父亲远在边关,她这个做娘的,若连他的平安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执掌六宫?
午后,尚宫局送来祈福用的法器,张尚宫亲自跟着,屏退左右后,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片晒干的银杏叶,叶脉间用针尖刻着小字:“晚晴昨夜出宫,与城西‘黑风寨’的人见面,交易的信物是半块虎符。”
“黑风寨?” 苏凝捏着银杏叶,指尖被叶脉硌得发疼,“是李统领的那帮人?”
“是。” 张尚宫的声音压得极低,“李统领原是柳尚书的部下,柳家倒台后就占山为王,据说手里有三百私兵,一直想救柳尚书出狱。”
苏凝将银杏叶凑到烛火上,看着它蜷成焦黑的一团:“柳若微倒是会找帮手。” 她转向画屏,“去暗卫营传信,让秦风带五十人,换上侍卫的衣服,悄悄跟着车马,距三里外待命。再让暗卫营的‘影’,贴身保护七皇子,寸步不离。”
画屏应声退下,张尚宫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低声道:“娘娘,淑妃那边…… 要不要提防?”
“她?” 苏凝冷笑,“她想坐收渔翁之利,本宫偏不让她如意。” 她从妆奁里取出枚玉扳指,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你把这个交给禁卫军统领,告诉他,本宫离宫期间,若七皇子的寝殿有异动,不必请示,直接抓人。”
张尚宫接过扳指,冰凉的玉质让她心头一凛 —— 这扳指是先皇赐给苏家的,见扳指如见圣旨,皇后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傍晚时分,侍卫来报车马已备妥。苏凝最后检查了一遍七皇子的寝殿,窗棂加固了三道,门闩换成了精钢所制,连廊下的灯笼都换成了能触发警报的机关。
“娘,你什么时候回来?” 七皇子抱着她的腿,小脸埋在锦缎上,“儿臣会想你的。”
苏凝蹲下身,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等你把《论语》背会三篇,娘就回来了。” 她起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的盆栽,叶片下藏着个细小的铜铃 —— 那是暗卫 “影” 的记号,说明他已就位。
走出凤仪宫时,暮色正浓,马车的车轮碾过满地的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响。苏凝撩开窗帘,望着七皇子站在廊下挥手的身影,直到被宫墙挡住视线,才缓缓放下。
画屏递来一块桂花糕:“主子,吃点东西吧,山路不好走,怕是要亥时才能到潭柘寺。”
苏凝没接,只是望着窗外掠过的宫墙:“告诉秦风,让他的人在潭柘寺后山的破庙里等着,那里视野好,便于埋伏。”
画屏点头应下,忽然觉得这看似平静的离宫,其实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终将在这场精心策划的局里,无所遁形。
马车在暮色里渐行渐远,凤仪宫的灯火越来越小,像颗坠落在天边的星。苏凝知道,这趟潭柘寺之行,不是祈福,是收网。而那些自以为能趁虚而入的猎手,终将发现,自己早已成了网中的猎物。
夜风吹进车窗,带着山野的寒气,却吹不散苏凝眼底的坚定。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玉镯,那是父亲送的,里面藏着半张兵符 —— 在这深宫的棋局里,她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那个执棋的人,只等猎物落网,便落下那决定胜负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