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这天,乾清宫的铜鹤嘴里结了层薄冰。皇帝的病时好时坏,有时能认出人来,喝半碗药,有时却整日昏睡,连李德全的声音都听不真切。太医院院判偷偷对李德全说,陛下这是油尽灯枯的征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全看天意。
这话像颗石子,在皇子们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二皇子赵恪的府邸近来访客不断,都是些武将,甲胄上的寒气能把门槛都冻住;四皇子赵承则频繁出入户部,算盘打得噼啪响,像是在清点自己的家底;只有赵瑞,依旧每日卯时到乾清宫侍疾,给皇帝擦身、喂药、读奏折,日子过得像口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殿下,二皇子昨晚调了三千禁军,说是加强京城防务,实则把营地扎在了宫门附近。” 沈文低声禀报,手里的茶盏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禁军调动需皇帝手谕,赵恪此举,分明是在试探,甚至是在准备逼宫。
赵瑞正用银匙给皇帝喂梨汁 —— 皇帝这几日口干得厉害,太医说喝点梨汁能润喉。他动作没停,声音平静得像湖面:“知道了。让王御史盯紧些,若他敢再调兵,就上奏弹劾他‘擅动兵权,意图不轨’。”
梨汁滴在皇帝的胡须上,赵瑞用帕子轻轻擦去,指腹触到老人冰冷的皮肤,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异样。这张脸曾是他儿时最敬畏的存在,如今却像片枯叶,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储位之争闹得再凶,最终的决定权,或许还是在这张毫无生气的嘴里。
“父皇,儿臣给您读段《论语》吧。” 赵瑞拿起书卷,声音放得轻柔,“‘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他读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像是在教孩童,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皇帝的睫毛颤了颤,忽然含糊地吐出两个字:“传位……”
赵瑞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书卷差点掉在地上。他屏住呼吸,俯下身:“父皇说什么?儿臣没听清。”
皇帝却又陷入了昏睡,嘴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做什么美梦。赵瑞直起身,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知道,刚才那两个字或许只是梦呓,却像根针,刺破了他一直维持的平静 ——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 “仁孝” 的名声,而是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龙椅。
“李德全那边有动静吗?” 赵瑞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文摇头:“李总管守口如瓶,谁也不知道他手里有没有遗诏。但二皇子的人一直在拉拢他,昨天还送去了一箱珠宝。”
赵瑞冷笑一声:“李德全跟着父皇三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箱珠宝就想收买他?太天真了。” 他顿了顿,“你去取那支狼毫笔来,就是父皇赏赐的那支。”
那支狼毫笔是皇帝年轻时用的,笔杆上刻着 “勤政” 二字,是先帝所赐。赵瑞握着笔,在纸上写下 “储君” 二字,笔锋沉稳,却带着股压抑不住的锋芒。“告诉李德全,这支笔,本宫替他好好收着,等尘埃落定,再还给他。”
沈文眼睛一亮 —— 这支笔是李德全一直想要的,皇帝却赏给了赵瑞。此刻送去 “保管”,实则是暗示李德全,只要站在他这边,将来想要什么,都能得到。这比送珠宝高明多了。
傍晚时分,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帝醒了一次,喝了半碗粥,还问起了二皇子和四皇子。李德全在回话时,特意提了句:“五殿下一直在殿外侍疾,连饭都没顾上吃。” 皇帝听了,点了点头,没说话。
“有戏。” 沈文兴奋地说,“李德全这是在帮咱们说话!”
赵瑞却没那么乐观:“父皇问起二哥和四哥,说明心里还在犹豫。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一天两天能扳倒的。”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得再加把火。”
“加火?” 沈文不解,“王御史弹劾盐运使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了,二皇子正焦头烂额;张谦也顺利当上了漕运总督,四皇子在江南的财路被咱们掐了一半,还不够吗?”
“不够。” 赵瑞摇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兵部衙门,“他们还有军队。二皇兄在京畿有三万禁军,四皇兄在江南有水师,这些都是隐患。” 他转过身,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去告诉林副将,让他‘不小心’泄露点消息给二皇子的人,就说四皇子要联合江南水师,趁父皇病重,逼宫夺权。”
沈文浑身一震:“殿下,这…… 这要是败露了,可是杀头的罪!”
“败露不了。” 赵瑞语气笃定,“林副将是二哥的人,却欠着四皇兄的人情,由他来‘泄露’消息,最能让人相信。再说,就算败露了,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他要的不是真的逼宫,而是让二皇子和四皇子互相猜忌,自相残杀,最好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
沈文看着赵瑞平静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那个在国子监给孩子系棉衣的 “仁善” 皇子,和眼前这个算计着让兄弟相残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去吧。” 赵瑞挥了挥手,重新拿起那支狼毫笔,在纸上写下 “鹬蚌相争” 四个字,笔锋凌厉,划破了宣纸。
消息泄露的第二天,京城就乱了。二皇子赵恪以 “防备叛乱” 为名,调了五千禁军围住四皇子府,府门外的石狮子上都架了弓箭手;四皇子赵承则紧闭府门,派人快马加鞭去江南搬救兵,还在府里挖了地道,以防不测。
朝堂上更是吵翻了天。武将们大多支持二皇子,文官们则倾向四皇子,双方在大殿上差点动起手来,太子依旧流着涎水,什么都不懂。李德全把这一切都告诉了病榻上的皇帝,皇帝听着听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都…… 都给朕滚……” 皇帝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手指着殿外,眼睛里满是失望和愤怒。
李德全趁机道:“陛下息怒,只有五殿下还守在您身边,劝着两位殿下以大局为重呢。”
皇帝喘着气,点了点头,对李德全说:“传…… 传五皇子……”
赵瑞赶到乾清宫时,皇帝正挣扎着要坐起来。他连忙上前扶住,眼泪适时地掉了下来:“父皇,您别生气,二哥和四哥只是一时糊涂,儿臣会劝他们的。”
皇帝抓住他的手,眼神突然变得清明:“瑞儿…… 朕…… 朕把江山交给你,你…… 你要善待百姓,善待…… 兄弟……”
赵瑞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哽咽着说:“儿臣记下了,父皇放心。”
皇帝看着他,嘴角露出丝欣慰的笑意,手一松,彻底没了声息。
殿外传来李德全尖细的唱喏:“陛下…… 驾崩 ——!”
声音像块巨石,砸在每个人心上。赵瑞跪在地上,抱着皇帝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片悲痛的哭声里,有一颗心正在疯狂地跳动 —— 他赢了,赢得了这场持续了数年的储位之争。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京城的喧嚣,也掩盖了那些暗流涌动的算计。赵瑞知道,接下来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要安抚朝臣,要稳定军心,要对付那些不肯臣服的势力。
但他不怕。他站起身,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神里已经没了悲伤,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冷静和威严。属于他的时代,开始了。
储位之争的暗流,终于在皇帝驾崩的那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而赵瑞,就站在浪涛的中心,稳稳地握住了那支象征着权力的狼毫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