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科技实验院,最近正在大规模招人。
液浮陀螺仪的量产工作全面铺开,各个岗位都缺人手。
这天,一份档案被紧急送到林卫国的办公桌上。
“林副院长,您快看看这个!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人才!”
人事科长一脸兴奋,把档案推到林卫国面前。
林卫国拿起档案,目光落在一个叫“王浩”的名字上。
王浩,二十四岁,沪上交大精密仪器专业的高材生。
专业完美对口,简直是为陀螺仪项目量身定做的。
档案堪称完美:家庭成分贫农,根正苗红。
在校期间所有成绩全优,年年都是三好学生。
还是重点培养的党员预备人选。
毕业后在南方小仪表厂,短短一年就成了技术骨干。
这次更是被原单位“忍痛割爱”,破格推荐到京城支援国家重点项目。
整份档案干净得就像一张圣旨,每个字都在宣告“忠诚”与“优秀”。
可林卫国看着这份天衣无缝的履历,眉头反而皱起来。
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一个精心编造的故事,没有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这个王浩,你亲自面试了?”林卫国问。
“见过了,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说话谦虚有礼。”
“谈起专业知识眼睛里有光,一看就是个醉心技术的好苗子!我当场就拍板要了!”
“让他明天来我办公室,我亲自跟他谈。”林卫国将档案放下。
第二天,王浩准时出现。
一身蓝色工装,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气质文质彬彬。
他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见到大人物的拘谨和崇拜。
“林副院长,您……您找我?”
“进来坐。”林卫国指指对面的椅子,打量着他。
从坐姿到手脚的摆放,都透着一股老实本分,挑不出任何毛病。
“我看过你的档案,国家就需要你这样的优秀人才。”
林卫国开门见山,“你的专业正是我们最需要的,我打算破格把你直接安排进陀螺仪的总装测试组。”
“那里是整个项目的核心,保密级别也是最高。”
王浩一下站起身,脸颊涨红。
好像因为这份天大的信任,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林副院长!我……我一定!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辜负您和国家的信任!”
林卫国抬手让他坐下,又随口问了几个极其刁钻的专业问题。
王浩对答如流,理论功底深厚得吓人。
甚至对一些晦涩的苏联前沿文献,都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
林卫国心里那点疑虑,好像真有点多余。
或许,真是自己多心。现在国家百废待兴,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王浩顺利进入核心项目组。
他表现得比档案上更完美。
工作最勤奋,脏活累活抢着干。
休息时所有人都去放松,只有他抱着专业书在角落里啃。
他从不多言多语,对不该问的核心数据更是避开不碰,简直是模范里的模范。
钱学敏老教授对他赞不绝口,不止一次当着林卫国的面,激动地拍着大腿。
“卫国啊!你这回是给国家淘来一块绝世璞玉!”
“这个王浩,脑子比计算机还快,人又踏实肯干,简直是为我们这个项目而生的!”
林卫国只是点点头,心里那根弦却从未放松。
他总觉得王浩身上那股子完美的“纯粹”,像一层刷得太均匀的油漆,反而掩盖了木头本来的纹理。
疑虑的种子,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破土而出。
这天,项目组召开技术研讨会,攻关陀螺仪的抗过载性能。
这是一个硬骨头,导弹发射瞬间的巨大冲击力,足以让任何不够坚固的精密仪器变成一堆废铁。
专家们争得面红耳赤,王浩作为年轻技术员的代表,被点名发言。
他略带紧张地站起身,但一开口,思路却清晰得可怕。
“各位老师,我认为提高抗过载性能,关键在于浮液的阻尼特性。”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可以在现有的氟化碳浮液中添加一种长链聚合物微粉,增加液体的粘滞系数,用以缓冲冲击。”
这个想法让钱学敏眼睛一亮。
“思路新颖!具体说说,你打算用哪种聚合物?”
“我考虑的是聚四氟乙烯的微粉颗粒。”王浩侃侃而谈。
“它的化学性质与氟化碳相容,分子链结构在受到巨大剪切力时,可以高效吸收冲击能量……”
林卫国一直垂着眼在本子上记录。
当“剪切力”这个词钻进耳朵时,他握着的钢笔,笔尖在纸上停住。
剪切力。
这个词太“洋气”。
它是七十年代后,伴随西方高分子流变学兴起才普及的专业术语。
在此时的国内,尤其是在深受苏式体系影响的学术界,所有人描述类似现象,都会用“内耗”或者“阻滞效应”这种词。
一个刚毕业,只在南方小厂待过的技术员,竟能如此自然地运用一个这时在西方都还很生僻的词汇?
林卫国心中警铃初响,但他脸上依旧没有波澜。
如果说这只是巧合,那接下来的一个细节,则让这声警铃变成刺耳的警报。
讨论到密封圈的材料时,一个老工程师说:
“我记得苏联专家巴甫洛夫五十年代初的论文里,提过一种金属焊接密封技术……”
王浩立刻接口,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急于表现的兴奋。
“老师,您说的那篇论文我反复研读过!不过我记得,
巴甫洛夫的实验用的是冷焊,而非热熔焊,利用高压使金属分子重新结合。”
不仅说得斩钉截铁,甚至报出论文发表的具体期刊和年份。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声,所有人都对这个年轻人的博学感到惊叹。
但林卫国的眼底却闪过一道冷光。
巴甫洛夫。
那个在图纸上两次给国家埋下巨坑的苏联“专家”。
林卫国早已将他的所有资料研究得滚瓜烂熟。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姓氏的俄语重音,在第一个音节上。
所有留苏的老专家,都会读作“巴?甫洛夫”。
而王浩刚才的发音将重音放在了第二个音节,“巴甫洛?夫”。
这是典型的英美人士,在发音俄语名字时才会犯的低级错误!
一个词是巧合。
一个发音也是巧合。
当两个指向同一个方向的“巧合”,出现在一个“完美”的人身上时,那就不是巧合,而是铁证!
林卫国心中掀起大浪。
这个王浩绝对有问题!
他接受的根本不是国内的教育,而是系统的西式,甚至很可能来自敌对阵营的精英教育!
一个间谍处心积虑,伪装成天降麒麟儿,潜伏进“惊雷计划”的心脏!
林卫国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但随即被一股怒火取代。
会议结束,林卫国将娄晓娥单独叫进办公室,反手锁上门。
“晓娥,出事了。”
林卫国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声音压得极低。
娄晓娥心头一跳,但看着丈夫的眼睛,她立刻镇定下来。
“你立刻去查王浩入职以来,所有接触、借阅过的文件和图纸。我要一份详尽的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