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严靖川轻喝一声,与江梦颖同骑一匹马,策马向前奔去。马蹄声踏破清晨的寂静,扬起阵阵尘土。他知道,靖安军军营的审讯室里,还有一场硬仗在等着他。而这一次,他和江梦颖绝不会再让真相从指尖溜走。
严靖川望着前方的营寨轮廓,心中暗道:周参军,小芸,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赶回靖安军军营时,西门外已经围了不少士兵。周参军被两名士兵按在地上,发髻散乱,嘴角挂着血迹,他的右臂被箭射穿,鲜血浸透了衣袍。小芸则瘫坐在一旁,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负责看守西门的校尉见严靖川回来,立刻上前汇报:“将军,半个时辰前,周参军带着小芸声称有紧急军务要出城,我们要求查验令牌,他却突然拔刀袭击,想要强行冲关。弟兄们无奈之下,射伤了他的右臂,才将他制服。”
严靖川走到周参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建明,你追随我多年,为何要助纣为虐,背叛营中弟兄?”
周参军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和不甘:“我……我也是被逼的。乌勒抓住了我的妻儿,若我不帮他,他就会杀了他们。我没得选。”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本想等拿到宝藏,就带着家人远走高飞,没想到……”
朔风卷着雪沫子狠狠砸在军帐的油布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像是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着这座临时搭建的中军帐。帐内铜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得帐壁上悬挂的舆图忽明忽暗,图上标注的红蓝箭头在跳跃的光影里,仿佛化作了疆场上厮杀的兵卒。严靖川一身玄色劲装,墨发用铜冠束起,额角因方才疾步而来的动作沁出细密的汗珠,却在帐内凛冽的寒气中迅速凝结成微凉的霜意。他手中紧攥着那封染了墨渍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信纸边缘被捏得发皱,仿佛要将这纸上的字字句句都揉进骨血里。
“没想到会落得这般下场?”周参军沙哑的声音刚落,严靖川便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如寒刃般直刺过去,硬生生打断了对方未说完的话。帐内的空气瞬间凝滞,连铜炉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都变得清晰可闻。周参军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袍,往日里总是梳理得整齐的发髻此刻散乱着,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眉眼,却掩不住脸上的灰败与颓唐。他原本挺直的脊背此刻佝偻着,双手局促地交握在身前,指缝间还残留着墨迹——那是昨夜抄写密信时留下的痕迹。
严靖川上前一步,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寒风,他将手中的密信狠狠掷在周参军脚下,信纸落地的轻响在此刻却似惊雷般炸响。“落得这般下场?”他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冰碴,“周文渊,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下场’是谁给你的?是营中弟兄们用命护着的安稳,还是你笔尖蘸着的背叛?”
周参军的身体猛地一震,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愧疚与恐慌来得汹涌。他不敢抬头,目光死死盯着脚边那封摊开的密信,纸上每一个字迹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眶发烫。那是他写给北漠的投诚信,字里行间详细标注了军营的布防图与粮草囤积地,只需北漠铁骑按图索骥,这座坚守了三年的边疆要塞便会不攻自破。
“你为了自己的家人,就不顾营中数万弟兄的性命?”严靖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三年前,你带着妻儿来投军,是弟兄们凑了粮食给你病重的老母亲治病;两年前,你儿子在营中落水,是赵老卒拼了半条命把人救上来;去年冬日粮草短缺,是所有将士匀了口粮给你年幼的女儿——这些,你都忘了吗?”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般砸在周参军的心上,他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他怎么会忘?那些在寒夜里递来的热粥,那些在危难时伸出的援手,那些拍着他肩膀说“有我们在”的温暖笑容,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密信上的字迹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北漠使者掳走了他的妻儿,以家人性命相要挟,他也曾挣扎过,也曾想过向严靖川求助,可一想到使者那句“若敢泄露半句,你妻儿便会曝尸荒野”,他便只能选择这条背叛之路。
“就不怕他日北漠铁骑踏破边疆,百姓流离失所吗?”严靖川的声音渐渐低沉,却带着更重的分量,“你去过大漠以南的村落吗?那里的孩子会指着我们的军旗喊‘守护神’,那里的老人会把珍藏的果干塞给巡逻的士兵。你可知,这封信递出去,那些孩子会成为北漠铁骑的刀下亡魂,那些老人会在战火中无家可归?”
帐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卷起的雪粒透过帐缝钻进来,落在周参军的脚边,融化成一滩冰冷的水渍。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到严靖川眼中的失望与痛心,看到帐外站岗士兵挺直的脊梁,看到舆图上那片用红色标注的、属于大靖的土地,一股绝望瞬间将他吞噬。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可如今木已成舟,他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周参军缓缓跪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军,我错了……”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求您救救我的家人,求您……”泪水混合着地上的雪水,浸湿了他的脸颊,也浸湿了那封沾满罪恶的密信。
严靖川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他恨周参军的背叛,恨他置数万将士与边疆百姓于不顾,可看着对方这般模样,又难免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冷硬的决绝:“你的家人,我会派人去救。但你的罪责,需得自己承担。”
就在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股寒风裹挟着雪沫子涌了进来,江梦颖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走了进来。她的斗篷边缘沾着雪粒,脸颊被冻得微红,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显然是刚从伙房那边过来。看到帐内的情景,她脚步一顿,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没有多言,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缩着肩膀的身影上——那是小芸,她的贴身侍女,也是被当场抓到协助传递密信的人。
小芸穿着一身青绿色的布裙,裙摆上沾着泥土,显然是被押过来时挣扎过。她的双手被粗麻绳反绑在身后,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与无助,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方才严靖川质问周参军时,她便一直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浑身都在发抖,生怕下一个被质问的就是自己。
江梦颖放好食盒后,便缓缓走到小芸身边。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用冰冷的目光审视,只是微微弯下腰,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小芸平齐,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小芸,你也是被逼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