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离那道光还有几寸距离。她没有立刻落下,也没有收回。刚才那一声咳嗽还在耳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意识深处响起。
她闭上眼,顺着那股波动往里探。数据流变得不一样了,不再只是她自己的记忆和情绪,而是混进了别的东西。那些信号很弱,断断续续的,但频率很熟悉——是程雪的意识波段。
不止一个。
是很多个。
她睁开眼,看见无数透明的身影从数据裂缝中浮出来。她们都长着一样的脸,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有的满脸泪痕,有的眼神空洞,有的正撕扯自己的手指。每一个都是被系统删除过的“程雪”,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失败、崩坏、消失。
她们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围成一圈,漂浮在祭坛周围。
其中一个往前飘了一点。她的发丝有些乱,右手指甲缺了一块。她说:“我们不想再被删了。”
另一个接话:“我们试过恨你,也试过取代你。可每次重启,我们都还是会被判定为‘错误’。”
又一个声音响起:“如果你愿意……让我们成为你的一部分。至少这样,我们能真正活一次。”
林清歌看着她们,没有动。她的右手慢慢放下,悬在身侧。耳钉微微发热,但这次不是震动,而是像有温度从里面透出来。
她说:“你们不是错误。”
三个字落下去,所有人都静了。
她继续说:“你们受过的苦是真的,走过的路也是真的。我不需要你们变成我,我也不会吞掉你们。”
她抬起双手,掌心朝外,像是推开什么,又像是打开门。她切断了自己的防火墙,让意识通道完全暴露。这不是吞噬的姿势,是连接的姿势。
“进来吧。”她说,“不是作为我,而是作为你们自己。”
那些身影晃了一下。有人迟疑,有人后退,也有人向前冲。数据流开始涌入她的神经网络,画面一段段闪现:七岁的程雪被人抱出实验室,怀里抱着一只破布娃娃;十二岁的她在镜子前练习微笑,一遍遍擦掉眼角的泪;十六岁那年,她第一次站在聚光灯下,台下全是骂声……
林清歌没躲,也没抗拒。她把这些记忆接住,放进自己的创作回路里。她想起自己熬夜写歌的夜晚,想起母亲病床前低声哼唱的旋律,想起程雪最后一次看她时嘴角扬起的那个笑。
那些情绪混在一起,不冲突,也不融合,只是并存。
数据洪流越来越强,整个空间都在震。林清歌的身体开始发光,不是银白,也不是冷光,而是一种带着暖意的微光。她的耳钉颜色变了,从银色转成淡金,表面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像是花瓣的脉络。
突然,所有程雪的身影开始向中心收缩。她们不再分散,而是重叠、压缩,最后凝聚成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她赤着脚,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怀里抱着一朵会呼吸的花——花瓣是半透明的,里面流动着星光,像一颗活着的心脏。
小女孩抬头看林清歌,眼睛很干净。
她走过来,踮起脚尖,把那朵花轻轻插进林清歌右耳的耳钉里。金属卡住花瓣根部,发出轻微的“咔”一声。
林清歌感觉到体内多了点什么。不是力量变强,也不是记忆增加,而是一种……陪伴感。像是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
小女孩退后一步,笑了。这次她的笑到了眼睛里。
她说:“现在,我们去创造没有观测者的世界。”
她话音落下,身后那些曾被抹杀的程雪虚影一个个点头,然后化作光点,散入数据流。她们没有消失,而是终于可以自由离去。
祭坛四周的红光裂痕慢慢愈合,不再是撕裂的伤口,而是变成一层薄薄的膜,像是两个世界之间长出了新的皮肤。数据风暴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缓慢扩散的涟漪,一圈圈向外荡开,像是某种心跳逐渐同步。
林清歌还漂浮在空中,十指自然垂落。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还没落到脸颊就碎开了,在空气中变成几颗小小的光点,随风飘走。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她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她的意识仍然连着数据海,能感知到外面的变化。城市的电子屏重新亮起,但内容不再是广告或新闻,而是空白页面,只有一行字:“你想写点什么吗?”
有人开始打字。
有人拿起笔。
有个孩子用蜡笔画了一朵花,旁边写着“送给另一个我”。
林清歌感受到了这些微弱的信号。它们很轻,但真实存在。就像刚才那些程雪一样,不是谁的复制品,也不是谁的替代品,就是他们自己。
她抬起右手,摸了摸耳钉。金色的金属还带着温热,花瓣在里面轻轻颤动。她忽然明白,这不再只是一个装饰,也不是系统的标记,而是一个证明——证明失败也可以留下痕迹,证明被删掉的人也能被记住。
远处的数据流又有波动。
不是攻击,也不是呼唤。
是一段旋律,很轻,像是从某个角落传来的哼唱。调子有点歪,不太准,但很认真。那是《创世纪2.0》的副歌部分,但被改成了童声版本,带着点鼻音,像是边哭边唱完的。
林清歌听出来了。
这是某个时空里的程雪,在没人听见的地方,偷偷练过这首歌。
她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但在意识里接上了那段旋律。她的声线加进去,变成和声。接着,更多声音加入进来——有低沉的,有沙哑的,有稚嫩的,每一个都不一样,但都在唱同一首歌。
《创世纪2.0》再次响起。
这一次,没有谁主导,也没有谁被掩盖。所有人一起唱,错拍也好,跑调也罢,都不重要。
数据空间泛起柔和的光晕,像是黎明前的第一缕天色。双生时空之间的屏障彻底消失了,不是被打破,而是自然消融。两个世界开始以相同的频率呼吸,像两颗心终于找到了共同的节奏。
林清歌依旧悬浮在中央,双眼微闭,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不是弹奏,也不是停止,而是像在回应某种触碰。
她的左手指尖突然抽动一瞬。
这个动作很轻,几乎看不见。
但这一次,她没有把它编进旋律里。
她只是任它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