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谧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陆砚辞早已被送进祠堂了。
“好端端的,二爷又怎么惹到那位了?”左谧兰边说边焦急起来,往外走去。
她现在已经快七个月的身孕了,身体变得笨重了许多。
要不然今日陆砚辞赴宴,她原本也该跟着一起去的。
拾月扶着她,叮嘱她小心些走,脸上神色却有些难看,话也说得支支吾吾的,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
左谧兰看她这样,心里便是一沉,她停步问:“到底怎么了?”
但她自己心里,其实已经隐隐察觉到什么了。
“又是因为沈氏?”她沉声问拾月。
见拾月豁然抬头,脸上难掩吃惊,左谧兰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刚刚内心的焦急突然如潮水一般退去,左谧兰绷着脸抿着唇,迟迟未曾说话。
拾月不敢再瞒,小声说道:“外头的人说二爷约莫是喝醉了,和侯爷争辩了几句,似乎是想劝侯爷不要娶沈氏那个见异思迁的女人……”
她怕姑娘多想,又偷偷觑着姑娘的脸色多说了一句:“二爷想来也是真的想劝侯爷,并未多想。”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左谧兰睇着她问。
拾月被问得沉默下来,也低下头。
皓月当空。
夜越来越深,月亮反而更高更圆更亮了。
左谧兰站在庭院中,迟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淡淡开口:“走吧,总归是要去看看的。”
但她原本焦急的步伐明显放慢了许多。
步子走得小心翼翼,更紧张的还是自己这个孕肚。
这几个月,她也算是经历颇丰。
从最开始的担忧紧张伤心,到现在,她已经可以渐渐把自己抽离出来了。
本以为陆砚辞是个依靠,如今看来却也是个靠不住的,不过好歹拿到了陆家二少夫人的头衔,若她这胎是个男孩,以后无论如何在这也有一席之地。
这样想着,左谧兰走得便更慢,更小心了。
她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选择什么对自己而言更有利。
当初她在家里寸步难行,还要随时提防叔婶随便给她指一门亲事把她嫁出去,所以她找到陆砚辞投靠了他,又顺利怀上了陆砚辞的孩子。
虽然中间出了些岔子,但好歹她现在在陆家还算是安稳。
现在也是。
陆砚辞的感情既然靠不住,那她就更加要保护好自己这个孩子,以便为她安身立命。
至于别的,那都是次要的。
所以走到祠堂外头,看到她的婆母陈氏站在外头满脸愁苦的时候,左谧兰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脸上充斥的只有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担心。
“娘,二爷没事吧?”左谧兰满脸焦急赶了过去。
还想进去探望陆砚辞的时候,便被祠堂外的下人拦在外面:“少夫人,祠堂重地,不能随意进出。”
“你怎么来了?”
陈氏看到左谧兰也格外头大。
心里也担心她知道刚刚外面发生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见她秀美的脸上只有担心和焦急,并瞧不见别的,遂又安心一些,她声音也随之缓和了一些:“你怀着身孕,走路不便,快回去歇息吧。”
“可是二爷……”
左谧兰面露难色。
“平章发话了,要砚辞明日再出来,你在这等着也只是难受。”怕隔墙有耳,陈氏只能忍着气简单说了句,并不敢露出丝毫对陆平章的不满。
说完还要担心左谧兰问发生了什么。
自是没等她询问,便直接对着拾月说道:“好了,你扶少夫人回去,这里我会遣人看着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保胎养身体,我会让人去跟砚辞说你来过了,你放心回去吧。”
“儿媳领命。”
左谧兰为难地和陈氏欠了欠身,这才在拾月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左谧兰离开,陈氏吩咐人留下照看陆砚辞之后,便也带着春冬先行离开了。
才离开祠堂这边,陈氏的脸就唰得一下沉了下来。
春冬察言观色,知她此时心情定然不好,自然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却也不敢不说,她小声道:“都怪那个沈氏!”
陈氏何尝不怪那个沈知意?
但她心里清楚,这次说到底还是砚辞自己的问题。
是砚辞他自己去无故招惹出来的祸端。
“也不知道砚辞现在究竟着了什么魔,明明以前最厌烦那个沈氏,恨不得早些和她撇清关系才好,现在竟然……”陈氏边说边摇头,暗叹一声,“果然男人啊,得不到的才永远是最好的。”
当初她跟陆昌盛不也是?
陆昌盛当时为着林家的背景和老爷子的话,不得不娶了那林氏进门,表面上跟那林氏装作恩爱夫妻,私下却早就与她有了首尾。
就连林氏去世的头一年也没少跟她私会,她也是那个时候有的砚辞,怀着身孕进的陆家大门。
她那会还真以为她这表哥是真的喜欢她,一门心思卯着劲等着他娶她,成亲那天更是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可事实上呢?
诚然他们婚后的确也有过几年甜蜜的幸福时日,但时日一久,陆昌盛的弊病和陋习也就显现出来了。
懦弱、无用、墙头草。
有时候两人争吵最厉害的时候,陆昌盛还会拿林氏出来说事,说林氏大方典雅,好像从前那些他看不上的,不喜欢的,如今全成了优点。
而她当初被他所青睐的优点反而全成了缺点,而她也从最开始的嫉妒埋怨,变成了现在的无所谓。
心思若全耗在男人的身上,注定是会受伤的。
只是陈氏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也会变成这样。
儿子和丈夫当然是不一样的。
丈夫若是这样,陈氏会恨会恼,恶意增生的时候,甚至会恨不得陆昌盛早点死;可儿子这样,陈氏虽然心里也会有些埋怨,但肯定还是偏帮儿子为主。
要换一个人,或者那沈氏如今不是这样的身份,儿子想要她就要,她也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会帮着儿子跟左谧兰说这事。
只要儿子安安分分的,别再为着个女人闹出这么多事就行。
偏偏那沈氏如今马上就要嫁给陆平章了,要成为砚辞的大嫂了!
陈氏自然倍感头疼。
甭管那陆平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娶的沈氏,两人成亲这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何况这还是天子赐婚。
“这以后可怎么办啊。”陈氏哀叹道。
这还没进门呢,就已经闹腾出这么多事情来了,要真等那沈氏进门,只怕以后还有得闹。
左谧兰那又还有身孕。
要是为着这个大吵大闹,只怕胎相也要不稳。
还有陆平章——
这尊煞神可是什么都不管的,又从不拿他们当一家人看,到时候砚辞要是真惹出什么事,怕就不止是罚跪祠堂那么简单了。
“都怪那王氏没用。”她忽然又说起王氏,心里也开始思索起来。
本来她是不打算脏自己的手做什么的,甚至还想过之后跟那沈氏和平共处也不是不可以。
但现在看来,沈氏还是必须得死。
只有她死了,砚辞才能彻底消停下去。
要不然日日看着沈氏和那陆平章在一起,只怕这份不甘会让砚辞滋生出更大的怨怼和恨意……她的儿子日后是要封侯拜相,入主内阁成为宰辅的,她可不能让一个女人坏了她儿子的大好前程!
陈氏思索至此,双拳紧握,眼中阴狠也跟着毕现无疑。
也幸亏这儿现在只有陈氏和她的贴身婢女春冬,要不然肯定得被人发现。
陈氏如何想,左谧兰此刻是何心情,陆砚辞又因为什么而挨罚……这些沈知意全然不知。
她回去睡了一个好觉,翌日继续跟着宫里的嬷嬷学习规矩。
而沈府也在阮氏和孟姑姑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沈知意不日将至的大婚。
“姑娘学得差不多了,奴婢今日便回宫给皇后娘娘报信去了。”
七月初十,七夕后的第三天,宫里派来的礼教姑姑跟沈知意请辞了。
这姑姑和孟姑姑本就是旧相识,此次在沈府相聚,又知晓沈知意做的那些事,心中感激她,教导起来称职之余,态度也十分友好。
不过她说这话,倒也并非客套话。
她还没来的时候,沈知意就已经跟着孟姑姑在学这些规矩了,上手自然快。
她也只是在大婚的流程上,跟沈知意多说了一些。
如今教无可教,自然也就到了告辞回宫的时候。
沈知意听闻这话,知道自己是过关了。
她自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姑姑不若跟孟姑姑一起吃了午饭再走?孟姑姑这会还在忙,不过过会应该就要回来了,我让厨房给你们多准备一桌饭,你们好好吃,也算我感激姑姑这阵子的尽心教诲。”沈知意和春姑姑说。
春姑姑闻言,跟沈知意笑了笑。
“不用了,我们这阵子说的话也够多了,姑娘大婚在即,我这老姐姐还有的忙,我就不耽误她做事了,日后想见总还能再见的。”
她态度坚持,沈知意也就不好再挽留。
只能让秦思柔把早已准备好的荷包给了春姑姑,又亲自送她出去。
春姑姑收了红包,却没让沈知意送她。
宫里的人更注重主仆有别。
沈知意也没坚持,送人到门口之后,便让秦思柔送她出去了。
离她跟陆平章的大婚不过只有两日了,沈府上下皆已换了贴着喜字的灯笼,挂上了象征着好运和吉利的红绸。
就连沈知意的房间也焕然一新。
这个时间,茯苓还在领着人贴喜字,换各式各样大喜之日用的器皿。
众人来来往往,都在为沈知意的大婚做准备。
沈知意这个当事人,反而成了家里最闲的那个,甚至还有些恍然。
她竟然真的要成婚了。
还是和陆平章。
简直不可思议。
虽然是假成亲,但毕竟也是成亲。
沈知意毕竟也是头一回,恍然之余,也不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紧张有、彷徨有……还有些未可名状,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也不知道跟陆平章成亲后会如何?
燕姑那么盼着他们大婚,应该是不会允许他们分房睡的吧?
难道她要跟陆平章一起住?
沈知意揪着两条柳叶眉,兀自待在院子里思索着。
一起住倒也正常。
新婚夫妇要是不一起住才不正常。
但陆平章那地方大是大,可能睡觉的地方却只有一张大床,她总不至于还要跟陆平章一起睡吧……
“姑娘?”
秦思柔送完人回来,就看见姑娘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紧皱着眉,脸上还有些微妙的红晕。
还以为是这太阳太晒,把人的脸给晒红了。
秦思柔忙跟人说:“今天太阳大,您别晒伤了,回头您大婚日上妆不好上。”
沈知意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但被秦思柔扶着进屋去,她也没反对……至于原本乱七八糟想的那些事,她进了里屋,看到一屋子忙忙碌碌的人也就渐渐淡忘了。
管他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要说跟陆砚辞一张床,她准得犯恶心。
但跟陆平章一张床……
沈知意发现自己虽然有些不自在,旁的情绪倒是没有。
何况那地方大的很,想找个睡觉的地方总是容易的,顶多就是要避着些人罢了。
沈知意也不是在这些事情上纠结的人,很快就抛之脑后,不再管了。
直到这天夜里,她才又因为大婚的事泛起不好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
这天晚上,她跟弟弟陪着母亲吃完晚膳之后,便被孟姑姑她们陪着回房去试穿婚服和那日要梳的发髻了。
婚服是早就试过了的。
宫里尚服局按照她的尺寸做出来的衣裳,自然不会差。
今晚也主要就是配着头面梳完头发,整体看一下。
若哪里有不妥的地方,也能早些改善,免得那日着急忙慌的赶不及。
沈知意这边刚刚收拾好,阮氏就过来了。
满屋子的请安声中,沈知意正想跟从前似的扭头跟她娘打招呼,但她忘了她今日可是戴头冠着霞帔的。
满头珠翠压得她的脖子都快断了,她自然不如平时灵活。
这猛地一转头,差点把脖子给扭到了。
“姑娘小心。”孟姑姑先提醒了一声。
阮氏瞧见后,也匆匆走了几步,先担心地问了句:“没事吧?”
沈知意虽然觉得脖子酸疼,但看着她娘担心的目光,还是笑着说了句“没事”。
之后想到大婚那日要这样戴一天,不由又颇为委屈地说了句:“就是这头冠也太重了,我感觉脖子都要断掉了。”
“娘,我大婚那日真要戴这个吗?不能换个轻的吗?”
阮氏无奈:“这是皇后娘娘赏赐,自然得戴,旁的女子想要这个福气都还没有呢。”
看女儿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阮氏终究也心疼。
她转头跟孟姑姑说:“孟姑姑,先给朝朝取下来吧,不然咱们这位小祖宗的嘴巴都能钓起油壶了。”
阮氏从前少言,更甚少开玩笑。
如今心情开阔,人也变得开朗了许多,说起这样的玩笑,自然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沈知意被说得脸红耳热。
“娘!”
阮氏笑了一声,跟孟姑姑和秦思柔等人一起先替她取下头冠和珠翠。
“总算舒坦了。”
沈知意等她们取下,便迫不及待转动起自己的脖子,身上婚服倒是还没脱下。
见她娘喊人都出去,沈知意也没多想,只当是她娘是过来跟她聊天的。
她们娘俩相依为命,从前也没少聊天,有时候晚上还会一起睡。
“娘。”沈知意挽着阮氏的胳膊,缠着依偎在她身边。
“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阮氏虽是这样说,神情却格外纵容,还替沈知意捏了捏脖子,问她:“还疼吗?”
沈知意摇了摇头,依旧靠在她娘的肩膀上:“取下就不疼了。”
阮氏放心了一些。
“怕吗?”阮氏忽然问女儿。
这话没头没尾,但沈知意知道她娘是在问什么,她心里自然有彷徨,却没打算跟她娘说,免得她担心。
何况比起嫁给陆砚辞带来的彷徨和紧张,现在其实好多了。
嫁给陆平章,不需要担心考虑太多。
“不怕,侯爷对我很好,我没什么好怕的。”
阮氏闻言,倒也颇为赞同,信义侯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她就像自己的母亲,又或者说这世上每一个爱女儿的母亲一样,在这天晚上和自己的女儿说了许多话。
沈知意也安静听着,偶尔附和着她娘的话回上几句。
直到她娘突然拿出一本表皮都已经有些旧了的书籍给她。
“这是什么?”沈知意坐直身子接过书籍。
表皮为蓝色的书面,什么都没写。
沈知意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她娘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难为情,径直打开后,看到里面的内容,登时红了脸。
“娘?”
她满脸震惊抬起头。
阮氏也被看得目光闪躲,有些难为情地跟她说道:“这是你外祖母当初传给我的,如今你成亲了便传给你,你……随便看看吧,大概知晓下就好。”
“侯爷他……”
想想信义侯双腿有疾,也不知其余情况如何,但不管怎么说,女儿知道些,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要好。
只是这些话,便是作为母亲要跟女儿谈论,也实在让人脸红。
阮氏也只能说:“我回头让孟姑姑再跟你说下。”
沈知意一听这话,连忙道:“不用!”
她跟陆平章又不是真成亲,她才不要知道这些事呢!
但见她娘看她,沈知意红着脸,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太大了,便又小声说:“我……自己看书吧。”
这话题实在臊人。
即便阮氏已经是过来人,但也不好意思多谈,又跟女儿说了几句,她便先起身走了。
沈知意等她娘一走,看着那刚刚被她扔到一旁的书,只觉得只是这样看着,隔着书皮,都忍不住耳根发烫。
没等孟姑姑她们进来,沈知意也没打算让她们帮忙,便自己先做贼心虚一般,偷偷把这本书藏到了一笼箱子的最底处,又特地拿了好多东西盖着,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