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大婚,时间便过得越快。
沈知意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忙什么,只觉得什么都没做,时间就一眨眼地过去了,仿佛才睁眼闭眼一瞬间的时间,她跟陆平章成亲的日子就在一个明媚的艳阳天里,在一众亲朋好友的祝福里,降临了。
成亲当天,天气极好。
风和日丽,云卷云舒,气候竟也没前几日那么热。
这天一早,天还蒙蒙亮时,沈知意便起来了。
她昨儿夜里是跟表姐一起睡的,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难免要聊天,这一聊就不知道几时才睡着。
这会她在茯苓她们的伺候下起来,完全是浑浑噩噩的状态。
好在现在她也不需要太精神,只要坐着由她们操持妆扮她就好。
便是有客人提前来跟她问候打招呼,也有阮心觅替她招待。
沈知意卯时开始梳妆,待到辰时天亮,沈知意这屋子便已经挤了不少人了,有沈知意近来交好的一些年龄相仿的女客,也有沈家旁支的堂姐堂妹们,全都是过来祝贺她大喜的。
沈知意这会不好起身,便一一跟她们谢过。
其余族中长辈和来祝贺的一些女眷,也都过来跟沈知意攀聊了几句,之后便由婢子领着先去女宾处歇息去了。
屋子里人多,显得有些闹腾。
沈知意这会还在妆扮,跟她们聊了几句便没再参与进去,继续由全福夫人为她梳头了,这倒是也让她松了口气。
她这会脑子晕乎乎的,实在没这个精力和旁人周旋。
阮心觅从外面走进来,和几个脸熟的笑着回了句招呼之后,便继续走过来跟沈知意说:“朝朝,林姐姐遣人过来说早上就不过来了,她得在侯府盯着,等你午后到了侯府,她再来陪你。”
沈知意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她刚才问过全福夫人,已经知道男方那边的流程。
陆平章今早也要这么早起来,他虽不用像她这般这么早起来沐浴梳妆,但作为陆家的长子长孙,他要比她多一项去家族祠堂祭拜先祖,禀报婚事的流程。
而林姐姐作为他的表姐自然要操持许多事情。
她虽然之前把这事交给陈氏去做,但她怎么可能真的放心陈氏?何况新房在东院,那也不是陈氏他们能进去的地方。
这些事还是得由自己人来操作才能安心。
想到陆平章今日也要早起,沈知意这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
但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戴着这么重的头冠,只这么一会功夫,她就觉得脖子都快被压得有些麻木了,她顿时又觉得不公平起来。
怎么成个亲,女人比男人就要累这么多?为何男人不需要穿戴这么多东西?
但再一想这头冠都是赤金做的,以后要是没钱了把它给当了,应该都能回不少钱,沈知意便又高兴起来。
“想什么呢?一会愁眉苦脸一会笑的。”
这会没新客,外头也都已经热热闹闹地聊起来了,不需要阮心觅再去周旋了。
阮心觅怕沈知意无聊便没再出去,坐在她身边,时不时帮全福夫人拿个东西,也能跟她说说话陪她解解闷。
冷不丁看到身边表妹神情一会一变化的,她自然好笑询问。
这要是没外人,沈知意自然一早就跟她说了,但这会不说外头这么多客人呢,旁边就有个全福夫人还待着。
沈知意还是要脸的,只能小声和表姐说了句:“没事。”
阮心觅便知道这些话不好当着外人说,她自然也就没再多问了。
倒是替沈知意梳妆的全福夫人忽然笑着说道:“姑娘眉眼和五官本来就出挑好看,上了妆后就更显明艳大气了。”
任谁都爱听好听的话。
沈知意便是性格老成,其实今年也不过才十八。
她顺着全福夫人的话看向镜中的自己。
她平时很少穿这样艳丽繁复的衣裳,何况此时还把发髻都高高盘起,饰了满头珠翠,和从前闺阁少女的打扮截然不同。
刚刚只觉得困得眼皮子打架,自然也没精神好好去看,这会一瞧,沈知意也觉得这样十分好看,的确惊艳。
她忍不住露了个笑。
全福夫人见她满意,便又笑着说了一句:“待会侯爷掀起盖头,怕是都要移不开眼睛了。”
这都是些大喜日子的讨喜话,沈知意却只是笑笑,心里却悄悄腹诽了一句。
陆平章才不会呢。
“什么不会?”
阮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正好听到沈知意的这句轻声呢喃。
“姑姑,你坐。”
阮心觅看她过来,立刻起身把位置让给了阮氏。
阮氏也没跟她客气,笑着拍了拍阮心觅的手后便坐在她的位置上,看向自己的女儿。
沈知意没想到自己的呓语竟然被她吐露出来了。
不过这会她也顾不上这个,而是吃惊她娘居然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这会已经梳完妆了,不好大幅度地转头去看,只能稍稍偏过脸看向身边突然出现的阮氏,询问:“娘?您怎么过来了?”
“这会没什么事,娘让你二伯母和舅母看着,先过来看看你。”阮氏和沈知意说。
她看着女儿的妆扮,边看边说:“朝朝长大了,穿上嫁衣,娘都要认不出了,你爹要是也能看到这一幕就好了。”
要说阮氏近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也就是丈夫还没回来,没能赶得上女儿的大喜日子。
也因此,这本该是高兴的事,但阮氏说完之后,还是情不自禁红了眼睛。
不过就算沈平远回来了,恐怕阮氏看到女儿这样的打扮,也还是会忍不住要哭的。
女儿今日出嫁,以后就是陆家的新妇了,便是回家里,也是作为出嫁的新妇回家,自然是不一样的。
阮氏这样想,眼泪便更加忍不住了。
“娘。”
沈知意看她眼红着掉起眼泪,也情不自禁跟着想哭了。
全福夫人在一旁着急劝道:“夫人,姑娘这是喜嫁,以后是要去过好日子的,咱们得高兴才是。”
“你说的是。”
阮氏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虽然眼睛里面还含着眼泪,但她已经重新笑了起来。
阮氏还替沈知意小心抹了下眼尾,没让她把眼泪掉下来,免得坏了这好不容易上好的妆容。
“来,朝朝,这把钥匙你拿着。”阮氏把一把钥匙递给沈知意。
沈知意知道这是她的嫁妆钥匙。
她娘把陆平章之前给她的,还有陈氏之前遣人送来的聘礼,加上她和爹之前就为她准备好的,全都积攒到了一起,让她都带回到侯府去了。
沈知意事先听她娘说到这个的时候,也跟她聊过这事。
她想的是,陆平章给的那些和她跟爹为她准备的那些,她都带走,但陈氏给的那些,尤其是那些礼金,她是想留在家里的。
现在家里这么多口人要吃饭。
舅母的瓷器坊也还没正式开起来,虽然有几间铺子和田庄可以收租,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她可不想自己跑去侯府过好日子了,倒让娘亲和弟弟在家里受苦。
陈氏给的那些聘礼,沈知意上次跟陆平章在乞巧节见面的时候就曾经聊过,陆平章让她拿着,说就当是陈氏他们这些年补给她的亏欠。
所以沈知意拿得心安理得。
但她娘却是说什么都不肯。
她娘虽然性子柔和,但要是在一些事情上坚持起来,那就只能由她来让步。
沈知意也知道她娘这么做,其实归根结底就是怕她去了侯府受欺负,也怕陆平章觉得他们一家人太贪婪,日后因此看低了她。
沈知意最终还是听从了她娘的话。
反正她打算把孟姑姑留在家里帮衬她娘管事,要是家里真有个什么,便是她娘瞒她,孟姑姑也不可能会瞒她。
沈知意也就没在这些事情上继续跟她娘争执。
她收下了钥匙。
之后阮氏为沈知意整理衣襟,按照流程叮嘱她婚后的持家之道,交待完没多久,外头的迎亲队伍也就到了。
鞭炮几轮之后,乐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屋子里的动静一下子变得更大了,丫鬟婆子倒是还有孟姑姑看着,不敢造次,但那些来参礼的年轻小姐却都一个个先兴奋了起来。
“你先在这再坐一会,娘得先去外面了。”阮氏强撑着笑跟沈知意说话,但还是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几分隐藏的不舍和哽咽。
沈知意听着外面响起的奏乐声。
虽然隔得远,有些不太清晰,但沈知意知道这个乐声和鞭炮声是代表陆平章已经来了,这会他应该是被二哥他们拦在大门外了。
这是新郎进新妇门的第一步,是为拦门。
明知是假成亲,一年期满,她就能回来。但沈知意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还是不免紧张了起来。
不想让她娘担心,她也强忍着紧张,笑着让她娘先去忙。
只是等她娘一走,她便立刻紧紧握住了身侧表姐的手,不肯松开。
“表姐。”她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别怕。”
阮心觅安抚般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叫她松开。
有丫鬟出去打探情况。
沈知意被阮心觅扶着先坐着歇息。
此时距沈知意出门还有一个时辰。
陆平章得先经过拦门,再念催妆诗,之后还得向沈知意的母亲行女婿大礼,再奉上催妆礼,由阮氏赐上回礼之后,她再由全福夫人搀扶至正厅,向她娘行三拜礼,之后再由她家里的兄长背着她出去送入花轿。
这样新妇家的礼才算是彻底结束了。
这些流程,沈知意近日没少背,说一句倒背如流都不为过。
但此时,她的大脑就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一般,反应都开始变慢了。
阮心觅轻声问她:“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回头你上了花轿,路上还得耗一段时间,怕是没机会吃。”
但沈知意现在哪里会有什么胃口呢?
她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
只怕一张嘴吃东西,她这颗心脏就要从喉咙里先跳出来了。
她摇摇头,实在吃不下。
阮心觅也知道她此时定然紧张不安,也就没再劝她,只是转过头嘱咐茯苓,让她准备些待会花轿里能吃的零嘴,要是回头她饿了,也能先填个肚子,不至于到时候去了侯府在人前失态。
茯苓应声去准备东西。
没过多久,花楹捧着一首诗气喘吁吁跑进来问沈知意:“姑娘,侯爷的催妆诗做好送过来了,您瞧瞧可还中意?”
一群人翘首以盼,等着那诗词落入沈知意的手里,再等她发话妥不妥。
这要是寻常夫妇成亲,一般为了显示女方的矜持,都会让男方多做几首。
但今日新郎是陆平章,大门外谁敢拦他?又有谁敢说他做的不好?
所以这诗便直接送进来了。
沈知意虽然不想那么快举行流程,离开家里,却也没这个胆子对陆平章的诗说不好。
她连看都没仔细看,便囫囵点头,说了句:“可以了。”
众人看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虽然心中遗憾,但也不敢说什么。
毕竟信义侯是她们爹娘看了都会害怕的人物,何况她们了。
沈知意敢嫁给他,属实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
要说艳羡自然也有。
那信义侯是何等身份?嫁给他,便如鲤鱼跃龙门一般,从此便是人上人了。
日后她们碰见沈知意,都得规规矩矩给人请安问好了。
但想那信义侯双腿残疾,两年药石无医,只怕以后也得坐一辈子的轮椅。
这样想着,那份艳羡便又少了些许,反而多了些可怜。
便是做人上人又如何?
丈夫是个残废,以后如何,谁知道呢?
只怕是个中冷暖,也就只有自己尝了才知道了。
但不管她们心里是何想法,嘴上却都在恭维沈知意。
这恭维间,难免要说起陆砚辞和左谧兰。
陆砚辞从前在她们这群人里面,那是梦中檀郎般的人物,那会宛平城的这些千金小姐们可没少因为这个嫌弃排挤沈知意,嫉妒她这样的人竟然能跟陆砚辞定亲。
哪想到如今反而掉了个个。
轮到她们开始嫌弃那陆砚辞,反而上赶着恭维起沈知意了。
陆平章还没进来,流程也还没到沈知意这边。
大家伙恭维站队般说起陆砚辞和左谧兰那日成亲的场景:“我可听说那次陆二少成亲,都没多少人去,加上亲朋好友,酒席都没坐满三张桌呢。”
“可不嘛?我一朋友的兄长和陆砚辞从前是同窗,那日去了,回来的时候跟我兄长说起,说那日可冷清了,别说陆二少了,就连陆老爷和陆夫人的脸上也十分无光呢。”
“不过那左氏也是奇怪,我听说她早些年在京城那边也是颇有些名望的,怎么那日她成亲,竟一个熟悉的朋友都没来,就连家里人都没来。”
“这谁知道?但她敢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事,也不怪别人要跟她撇清关系,我要有这样的朋友,我也是不齿再与她为伍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关于这个,昨晚上沈知意和阮心觅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也没少说陆家的这些事,其中自然包括左谧兰的家里。
这会姐妹俩也就没参与进这些话题之中。
但经由她们这么一顿聊,沈知意心里的那点紧张不安好似也渐渐淡下去了。
她终于有精神喝点茶吃点糕点了。
不过她也不敢多吃。
衣裳太多层,走路也麻烦,何况催妆诗后,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有人要来喊她了,沈知意不想待会想方便都没时间。
那边还在聊陆砚辞和左谧兰。
本来是为了恭维沈知意聊起来的话题,但这会在沈知意这间屋子的都是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许多比她还要小一些,也都还没出嫁,心里既有对梦中檀郎幻灭带来的气恼,也有对左谧兰的嫌恶和不甘。
这一来二去聊的,大家自然越来越义愤填膺,都顾不上去跟沈知意说什么了。
沈知意也不想参与进这些话题,索性轻声问起身侧的表姐:“我大伯父他们今天来了吗?”
阮心觅点点头,同样轻声回她:“你大伯父还有你大堂兄都来了,不过你祖母今日没来。”
沈知意点点头。
她祖母没来的事,她之前已经听她娘说了。
说是自从祖父离开后,祖母的精神头就越来越不足了,这阵子都躺在寿安堂不肯见人,今日也只是差人送了礼过来,人却没露面。
沈知意虽然不介意她来。
但她不来的话,她会更高兴。
只是想到她那大伯父和大堂兄,沈知意还是不由蹙起了眉头。
他们来是肯定的。
以她大伯父那个性子,即便跟他们闹得再僵,他也绝对不可能错过这样的好日子,更不会留下对他们不利的把柄。
只是待会她出门还得由兄长背出去上花轿。
若是大堂兄没来,她自然可以理所当然让二哥背她。
但偏偏他来了。
按照身份,二哥便是想出面,恐怕也不好这么做。
“怎么了?”
阮心觅看到了她脸上的懊恼。
沈知意摇摇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二哥毕竟还没离开沈家,沈知意也不想让他为难。
不过就是一段路的事,沈知意也不想在这种场合闹得所有人都不开心。
但让沈知意没想到的是,最后背着她出门的竟然还是二哥。
当时她已经跟陆平章拜别完母亲,准备出去了。
新嫁妇出门,在上花轿之前,脚不能沾地,所以沈知意安分等着她大堂兄来背她。
她跟大堂兄的感情一向一般。
被他背起来的时候,沈知意自然便显得有些僵硬,直到耳畔传来她二哥安慰的声音:“朝朝别怕。”
沈辞南还以为她是害怕出嫁。
“二哥?”
沈知意一下子就认出他的声音了,吃惊道:“怎么是你?”
沈辞南知道她的疑惑,笑着回她:“是侯爷要求的。”
“侯爷要求的?”
沈知意的声音更为惊讶了。
她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到陆平章在哪,四周这会又吵得很,又是鞭炮声,又是锣鼓声,还有宾客的恭贺。
沈知意找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到轮椅的声音在哪里。
她急切顺着一点能瞧见的视野去找陆平章,果然看到半截熟悉的轮椅,她的眼睛此刻能看到的东西不多,这会却黏在了轮椅上的那大片大红婚服上。
她不知道陆平章为什么会要求这个。
是因为知道她不喜欢大堂兄,更偏向二哥吗?好像除了这个之外,也不可能再有别的原因了。
周围全是声音,沈知意的世界却突然变得很安静。
她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她跟表姐的一场对话。
“你跟侯爷虽然是假成亲,但谁说假的不能变成真的?我瞧侯爷对你挺好的,你要是对侯爷也有意,何不假戏真做?”
她当时说了什么呢?
沈知意忘了,记不起来了。
但她想,她大概是否认的。
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怎么可能成为真的呢?
但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忽然充斥起许多画面。
最开始陆平章在侯府维护她,惩治陆砚辞的样子;后来陆平章来沈府接她,为她撑腰的样子;还有他带着她进宫的路上,她从他的肩上醒来……
还有前些日子,他们一起在乞巧节逛长街,看鱼灯戏。
沈知意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跟陆平章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回忆了。
陆平章是个好人。
关于这一点,她从来没否认过。
但她心里原本那个坚定无疑的念头,却在此刻,在他们大婚的这一天,突然有些动摇,变得没那么坚不可摧起来。
假的到底能不能变成真的呢?
沈知意现在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