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被送入花轿的时候,沈佑还是哭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即便被家里长辈嘱咐了许多次,但真的看到姐姐盖着红盖头进了花轿,一时间,之前那些私塾好友与他说过的那些话又全都涌荡到了他的脑海里。
他们都说姐姐成亲后,以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生儿育女,那就是她以后的家了。
他们就不是她最重要的人了。
沈佑是被沈知意看着护着长大的,姐弟俩的感情很好,沈佑可以说是被沈知意牵着长大的。
他们姐弟俩的感情只会比他跟爹娘的还要来得深刻。
这么一想,沈佑自然万分不舍起来。
“姐!”
他扒拉着花轿,突然不肯让沈知意走了。
沈知意一听到弟弟的声音,也是一阵情绪翻涌,立刻难受不舍了起来。
她下意识就要掀起自己的红盖头,朝她弟弟看去,被旁边的喜娘连声劝阻道:“姑娘,不可啊!这盖头得到了侯府拜了堂,由侯爷亲自掀起来才行啊。”
阮心觅和沈辞南这会也还在花轿旁,也跟着劝阻了几句。
等阮心觅安慰沈知意的时候,沈辞南则去一边先安抚起沈佑去了。
吉时不等人。
该走的流程必须得走,该放下的帘子也终究得放。
陆平章无法骑马,这会已经上了沈知意前面的马车了。
“朝朝,该动身走了。”阮心觅又与沈知意轻声说了一句。
沈知意轻轻一咬唇。
她盖着盖头也看不到娘亲和弟弟在哪,只能先咬牙重新坐了回去。
旁边的喜娘明显松了口气,她笑着喊人继续敲锣打鼓。
新郎新娘已经归位,仪式自然得继续。
午时出门,得未时进侯府大门。
因为两府相距不算太远,用不了一个时辰,仪仗队伍便又特地往城中绕了一圈,待至未时,仪仗才到侯府正门。
这里自有林慈月和她母亲崔氏主持。
两人一个出身崔氏,是国子司业之妻,一个嫁进京城如今数一数二的谭家,是大理寺少卿之妻,左都御史的儿媳。
这两位无论是出身还是背景,都是不容小觑的。
她们出面,陈氏等其余陆家人自然只能纷纷往旁边站。
尤其是陈氏。
别说那些从前与她关系一般,只有场面往来的妇人了,就是那些从前与她关系还算不错的人,今日也不敢当着林慈月和崔氏的面跟陈氏走得太过亲近。
倒让陈氏这个陆家的主事夫人,今日就如同隐形人一般。
偏偏她还不能像左谧兰一样,可以借身体不适,不参加今日的喜宴。便是被人当成空气,视若无睹,还得强颜欢笑,继续在一旁赔着笑。
陈氏心里自然恨得不行。
边恨边还得担心起儿子的处境,又怕他回头又犯了什么要命的糊涂,自然更为焦心起来,只能嘱咐春冬去盯着一双儿女,尤其是儿子那边,更是让人时刻盯着,千万别又闹出什么来。
今日不管是宛平这边,还是京城那边,都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士族勋贵。
就连宫里也专门派了人过来送礼、观礼。
砚辞今日要真闹出什么来,他的前程就真要彻底完了!
陈氏忧思间,忽然听到前面喧闹骤响起来。
“来了来了,新郎官带着新娘到家了!”有人高喊起来。
林慈月和崔氏看着过来的仪仗队伍,脸上立刻扬起笑脸。
陆平章先从马车上下来。
他今日亦是一身婚服,宫廷御制。
平日穿惯了深色系衣裳的人,如今乍然穿这么一身红,自然更显俊美。
围观的人群也是看到陆平章今日的着扮时才突然想起,这位信义侯在没有腿疾之前,曾是两地最受瞩目关注的夫婿人选。
纵使天生一张冷脸,很少见他笑,但陆平章那一具不同于文弱书生的高大身材,还有那张让人一见便夺人眼球的脸,其实比他的弟弟,宛平有名的玉面郎君更为吸引人。
只是陆平章常年在外征战,很少回来。
这两地贵女一来受不了跟夫君分居两地,二来也不想跟着人远赴边关那样的荒凉之地,这才只是有心惦念却无人敢嫁。
这两年,这位信义侯虽然回来了。
但他身患腿疾,性情也让人觉得更加捉摸不定,何况还有些不知道真真假假的流言,众人自然也是怕他超过了爱慕,也让许多人都忘了从前还曾爱慕过他。
直到今日陆平章这样一番装扮出现在人前,直接唤醒了不少人的记忆,令他们窃窃私语说个不停,看着人的小脸也都红扑扑起来,心里又不禁言道起沈知意命好了。
陆平章没有理会那一众目光。
他从沧海手中接过弓箭,对着花轿虚射了三下,这是仪式中的“射三煞”,意为驱走邪灵。
之后陆平章把弓箭重新递给沧海,由赤阳推着他到了花轿前,亲掀轿帘,递了红绸给沈知意。
等沈知意伸手握住另一端之后,他再伸手扶了她下轿。
前面已经放好火盆和瓦片。
跨火盆是为了去晦气,表达了对新郎新娘日后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美好祝愿,至于踩瓦片,则是为了岁岁平安的好意头。
陆平章提醒沈知意:“慢点走,小心些。”
沈知意轻轻嗯了一声。
陆平章听出她这一声和平时不同,似乎还带着些哽咽过后的腔调。
想到刚刚沈府门前,他在马车里的时候,曾听到她那个弟弟突然哭着喊她,还有人劝她别掀盖头。
想来她应该是很不情愿离家的,只是迫于他们俩的契约才不得不那么做。
陆平章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盖着红盖头,陆平章看不到她盖头下此时的脸,但通过他近些时日对她的了解,大约能猜到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定然是落寞颓气的,所以说话才会这么有气无力。
他神色未变,捏住红绸的手却不由自主收紧了一些。
就像那夜徒劳地握住那张面具一样。
倘若此时他手里的是张面具,只怕又得裂上一角。
对此,沈知意自然不知道,她被陆平章牵着迈过火盆,踩碎瓦片,之后又跟着他先去正厅行拜堂礼。
司者、宾客都已各就各位。
但高堂上坐着的却不是陆昌盛和陈氏,反而是两块牌位,一块是陆老太爷的,一块则是陆平章的生母林氏的。
而陆昌盛和陈氏作为陆平章的长辈,还有陆老夫人这位陆家如今年龄最长的老人,此刻却与其余宾客一样,站在一旁观礼。
只是他们此时脸上都是强颜欢笑,显然对于这个结果是不满意的。
这个阵仗自然也惹得旁人纷纷对视起来,但没人敢在陆平章的面前质疑什么。
更没人敢说陆平章这样做的不对。
仪式继续。
无人敢议论,甚至就连窃窃私语之声也没有,沈知意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按着司者的话和陆平章行了三拜之礼,之后便在一声“百年好合”声中被喜娘搀扶着,和陆平章一起去了东院的新房。
有宾客、亲友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参礼。
陆平章看了喜娘一眼。
喜娘便立刻松开扶着沈知意的手,退后了一些。
沈知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手里还牵着红绸一端,那头也没松动,何况还有轮椅在地面压过的声音。
知道陆平章就在身边,她自然也就没那么害怕,只是不解般轻轻喊了一声“侯爷”。
陆平章听着她明显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又沉默一声后才问:“很难过?”
“什么?”
这个问题让沈知意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盖着盖头看不见,却还是往陆平章的方向偏了些头。
直到耳旁又传来陆平章的一声:“声音都哑了。”
沈知意这才反应过来陆平章说的是什么,她跟人解释道:“没难过,就是有些舍不得。”
陆平章嗯了一声。
有一会,沈知意没听到陆平章的声音,倒是身后声音十分多,十分响亮。
能跟着来东院观礼的,自然都是陆平章和沈知意的近亲好友。
大家这会聊得十分开心,热火朝天。
不知道为什么,沈知意忽然很想跟他解释一句。
但还没等沈知意说话,便听到陆平章又开口了:“不用舍不得,反正离这么近,你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回去。”
沈知意听到这话,先是一喜。
她在盖头下弯起眼睛,想跟陆平章道谢。
但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知意便又听他说:“而且我们的契约也就一年时间,等时间到了,你就能回去陪他们了。”
沈知意听到这一句,脸上的笑意霎时一顿。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她从前也时常盼着契约期满。
还想过要是只占名头,不用嫁给陆平章该有多好。
但此时真的听陆平章提起他们这个契约,沈知意竟没有觉得很开心,反而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闷窒感。
是因为今天太热了吗?
还是盖着盖头,空气太少,呼吸不过来?
沈知意感觉到自己此时的心脏竟然很闷很闷。
“怎么了?”
耳旁再次听到陆平章的声音。
“没、没什么。”这次沈知意很快就回了,她不想让陆平章看出自己的异样,像个没事人一样冲他笑着说道:“我就是高兴。”
这下反而轮到陆平章没说话了。
不过沈知意早已习惯陆平章沉默的样子,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她只是在心里偷偷想。
表姐说错了,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她跟陆平章就是假成亲,时间一到,他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这样也好。
沈知意虽然有片刻的失落,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
这样才好。
男女之情实在太令人患得患失,她也不可能像表姐那样那么无私,所以现在这样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