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城的夏至日,日光把护城河的水晒得发烫。林缚站在新落成的观星台上,手里捧着西域送来的星图,图上用朱砂标着的“启明”星,正与龙盟疆域的中轴线重合——钦天监说,这是“四海归一”的吉兆。
“陛下,漠北七部的族长带着贡品到了,就在殿外候着。”内侍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兴奋,“还有东海鲛族的使者,说带来了深海的‘夜明珠’,能照亮半座宫殿呢。”
林缚放下星图,转身时,正撞见苏眉捧着件新制的朝服走来。玄色的缎面上,用金线绣着的龙纹蜿蜒舒展,龙爪下不是传统的云海,而是层层叠叠的稻浪、棉田、船帆——那是她亲手设计的纹样,说“这才是龙盟该有的根基”。
“试试?”苏眉帮他理好衣襟,指尖拂过龙纹旁的麦芒刺绣,“漠北的羊毛纺成的线,南疆的苏木染的底色,连金线都是东海鲛女们用贝壳磨的粉混的,算是……四海同贺的礼物。”
林缚看着镜中映出的纹样,忽然想起五年前在漠北的雪地里,巴图捧着半袋发霉的麦种说“这是部落最后的口粮”;想起流求岛的族长用贝壳碗盛着沙粒,问“这地真能长出粮食”;想起西境的老牧民跪在血泊里,求他“别让孩子再当炮灰”。
“传他们进来吧。”他系紧玉带,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沉稳。
议政殿内,各族使者捧着贡品依次觐见。漠北七部的族长们推巴图为首,他手里捧着个沉甸甸的银盘,盘里是株用纯金打造的“沙金麦”,穗粒饱满,连麦芒都栩栩如生:“陛下,漠北今年的麦收破了纪录,这是七部合铸的‘金穗’,愿龙盟的日子,像这麦穗一样,沉甸甸的,压弯了腰才好。”
东海鲛族的使者是个梳着鱼骨发饰的少女,她献上的夜明珠足有拳头大,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蓝光:“这珠在深海待了千年,能映出人心。我们族长说,见了龙盟的船,才知真正的强大不是抢,是带着大家一起活,这珠该归您。”
西境的代表是当年跟着阿骨打作乱的部族首领,如今脸上的戾气换成了憨厚。他捧着匹织金地毯,上面织着西境的雪山和龙安城的护城河交汇的图案:“我们部落学会了织布,这是第一匹‘合璧毯’,您看,雪山的水和城里的河,本就是一路的。”
南疆的土司则带来了一整车药苗,有防瘴气的灵草,有能治外伤的血藤:“医署的先生教我们种药,去年救了不少人。这些苗分给各地,往后打仗受伤,就不用等死了。”
使者们的贡品堆成了小山,却没有一件是金银珠宝,尽是些带着泥土气、海腥味、药草香的物件——那是他们能拿出的、最珍贵的“家底”。
林缚走上前,从巴图的银盘里拿起那株金穗,又从鲛女的托盘里捧起夜明珠,转身对众人说:“这些东西,朕不收。”
殿内顿时安静,使者们脸上都露出错愕。
“金穗该挂在漠北的学堂里,让孩子们知道,好好种地能长出金子;夜明珠该嵌在东海的航标上,照亮往来的商船;地毯铺在西境的驿站,让过路人知道雪山和城池是一家;药苗分给各地的惠民堂,让医者们多救些人。”他的声音透过殿门传到外面,“龙盟要的不是你们的贡品,是你们把日子过好——这才是给朕最好的礼。”
巴图第一个反应过来,捧着金穗就往殿外走:“我这就让人送回漠北学堂!”各族使者也纷纷跟上,要把带来的东西送到该去的地方,议政殿里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满地的脚印,沾着漠北的沙、东海的盐、南疆的泥。
苏眉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忽然笑了:“以前总想着,争霸天下要靠刀光剑影,如今才懂,真正的收服,是他们心甘情愿把心掏出来。”
“还没完呢。”林缚指着殿外,“你看。”
殿外的广场上,使者们正和龙盟的百姓打成一片。巴图教孩童们辨认金穗上的麦粒,鲛女的夜明珠引得工匠们研究怎么打磨成镜片,西境的织工被布庄的掌柜拉着问织法,南疆的药农蹲在惠民堂的药圃里,给医者讲哪种灵草要趁露水摘。
张猛扛着新打造的犁头跑过来,上面还冒着热气:“陛下,西域的铁匠学会了淬火,这犁能顶十年用!”他看见巴图,立刻招呼,“老巴,你们的脱粒机该换了,我让工匠去改!”
巴图乐呵呵应着,从怀里掏出袋麦种塞给张猛:“新收的‘漠北三号’,比二号早熟半月,你试试。”
暮色降临时,龙安城的夜市开了。使者们混在人群里,巴图啃着南境的糖糕,说比沙枣甜;鲛女捧着碗馄饨,辣得直吐舌头;西境的首领蹲在铁匠铺前,看工匠打铁,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胡饼。
林缚和苏眉也混在其中,看着巴图被糖糕粘住牙,看着鲛女对着馄饨皱眉头,忽然觉得,这喧闹的烟火气,比任何山呼海啸的朝拜都更像“天下”。
回到宫中时,钦天监的监正匆匆来报:“陛下,夜观天象,见‘镇星’犯‘紫微’,怕是有远方部族不服,想异动。”
林缚望着窗外的星空,北斗七星清晰可见,像把勺子,舀着满夜的星光。“让‘沧澜号’再往远些走,带些稻种和农具。”他淡淡道,“告诉那些不服的,龙盟的船不是来打仗的,是来教他们种地、织布、看病的。愿意学,就一起过好日子;不愿意,咱们也不抢,只等他们饿了、病了,自然会来找门。”
监正愣了愣,躬身退下。苏眉靠在廊柱上,看着林缚的侧影被月光拉长,忽然想起他刚起兵时说的话:“我要的天下,不是地图上的圈圈,是每个圈里的人,都能笑着过日子。”
如今看来,他做到了。
龙盟的龙旗还在各城的城头飘扬,只是旗面上的戾气渐渐被烟火气熏得温润。铁骑变成了护送商队的护卫,刀枪熔铸成了犁头和织机,连最偏远的村寨,都能看到带着龙盟印记的水车、药箱、课本。
这年秋收,漠北的麦浪、南境的稻田、东海的渔网、西境的果园,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丰收。各地送来的报捷文书堆成了山,上面写着的不是歼敌多少,是增产多少、新修水渠多少、学堂里多了多少学生。
林缚把这些文书都堆在文渊阁,让学子们抄录成册,取名《龙盟生息录》。他在序言里写道:“所谓霸业,非金戈铁马踏碎山河,是让碎山河间,长出新禾苗;让离乱人心里,燃起安稳火。”
书成那日,龙安城下起了秋雨,淅淅沥沥的,打在观星台的栏杆上,打在议政殿的龙旗上,打在百姓家窗台上晾晒的新粮上。林缚站在雨中,看着雨丝织成的帘幕里,龙盟的疆域像块被浸润的玉,渐渐透出温润的光。
他知道,龙盟的故事还很长,但只要这四海归心的势头不变,这烟火人间的温度不冷,总有一天,龙旗会漫过九域,不是靠征服,是靠千万双手,一起把日子织成锦绣,把土地种成粮仓,把人心连成一片——那才是真正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