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从黑暗里慢慢浮上来的感受——先是手指有点知觉,接着胸口一闷,呼吸重新回来了,最后脑袋像是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记忆一段段冒出来。我的指尖碰到了地面,冰凉粗糙的金属触感让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低矮的弧形天花板,到处都是生锈的管道和断掉的电线,红色的灯光每隔七秒闪一次,像在倒数什么,又像在提醒我:你还活着,但别想逃。空气里全是焦味、铁锈味,还混着一股说不清的化学气味,吸进去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喘气都让肺缩得更紧。
我靠墙坐着,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来。刚才那场爆炸差点震聋我,耳朵还在嗡嗡响。可现在最让我难受的,不是疼,也不是这鬼地方,而是眼前这个人。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没有生气,也没有嘲笑,只有一种让人发慌的冷静。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吓人:
“你逃不掉的。”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太阳穴,顺着神经一路刺进脑子。耳边轰鸣不止,视线边缘开始变黑,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把我吞进去。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深呼吸,可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口。
我不是没听过威胁,也不是第一次面对生死。但这一刻,这句话却像打开了某个尘封很久的盒子——七年的追查、消失的证人、烧毁的档案、深夜翻卷宗时那种说不出的寒意……全都涌了出来。
赵勇靠在墙边,右手撑着地,指节发白。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衣服黏在上面,颜色已经发暗。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眼神一点都没退缩。那种眼神我很熟——是个宁可死也不认输的警察才会有的样子。
我知道不能停。
哪怕这里真是为我准备的牢笼,我也要撕开一条路。
我低头看左手,掌心那道刚划出来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血干了,变成褐色。那是几分钟前为了让自己清醒,在第三层封锁区用匕首割的。那时候警报响个不停,红外线、电弧、自动枪塔全启动了,整个人越来越麻木,连脑子都不听使唤。有人对我说:“你们已经被系统标记了,所有动作都在监控下。” 那一刻我真的有点动摇——是不是真的逃不掉了?
于是我就割了自己一刀。
血流出来的瞬间,痛感像电流窜遍全身,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就是这种感觉——只有痛才是真的。
我不是他。
我是陈昭。
霖安市刑警队的陈昭,查了七年案子,亲手抓过三百二十七个嫌疑人,从没在绝境里低头过一次。七年前,我在城南废弃化工厂抓住第一个涉案人;六年前,我潜伏三个月打进地下赌场,捣毁了一条跨省贩毒链;五年前,我一个人押送关键证人在暴雨夜里赶路,只为把证据安全送到法庭。我不是英雄,但我信一句话: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认输。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稳住了。
红光还在闪,警报声急促地响着,每七秒一次。我努力忽略这些干扰,看向刚才守卫冲进来的地方。东南角的铁门半开着,外面走廊空荡荡的,地上散落着外骨骼碎片和几滩没干的液体。那是我们炸毁的两个机械守卫,关节被打坏瘫在地上。但他们背后一定还有支援,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我集中精神,启动“犯罪场景回溯”。
这不是超能力,也不是幻觉,而是我练了多年的本事。只要高度还原现场的声音、气味、光影、脚步节奏甚至风吹的方向,我就能把过去三十秒的画面像放录像一样在脑子里重播。这个技能以前帮我在密室杀人案里找出真凶,现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眼前一闪,刚才的画面浮现出来:第一个守卫从拐角出现,步伐稳定,靴子落地间隔0.8秒,停下两秒观察前方,确认安全后继续前进;第二个在他六秒后跟上,两人间隔八秒轮换。他们在固定路线巡逻,每次交接都会在同一位置停留3.2秒——刚好够一个人悄悄穿过转角而不被发现。
更重要的是,他们只走主通道,对旁边那条Z字形窄走廊根本不管。那里太窄,只能侧身通过,堆满了废电缆和塌陷的地板,看起来毫无价值。但也正因为没人管,才可能是漏洞。
我扭头看向赵勇:“那边有机会。”
他顺着我看的方向望过去,皱眉:“门没标识,可能是设备间。”
“不是。”我压低声音,“这楼以前是变电站,地下二层有个独立供电节点,需要人工维护。按图纸来看,那个节点连着应急控制系统,一旦切断,整栋楼的安全协议就会降级,包括防御系统。”
赵勇沉默了几秒,眼神动了动:“控制它,整个系统就得瘫痪。”
“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我说,“枪塔、电弧、激光锁都在那条路上。而且我们现在没有干扰器,只能靠自己硬闯。”
他咬了咬牙,摸了摸腰间的弹匣,只剩两颗子弹。他把枪递给我:“你伤轻,背我过去。”
“你疯了吧?”我瞪着他,“你肩上的伤一直在流血,再这样下去会休克!”
“少废话。”他声音沙哑但坚定,“我能撑住。你突破,我掩护。这是搭档该做的事。”
我没再争。
因为我们都知道,时间不多了。
我弯腰把他扶起来,让他趴到我背上。他的重量压下来,右肩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但我稳住了。我们贴着墙根慢慢挪,避开地上残留的电弧痕迹——那些地方还有微弱电流,一碰就可能触发连锁反应。空气里的刺鼻味越来越浓,我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走廊入口。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到了拐角,我抽出匕首,撕下左臂的警服袖标,缠在刀柄上。布料摩擦金属发出细微声响,我的心跳也跟着加快。然后猛地一甩,布条裹着匕首飞出去,撞在对面墙上。
咔哒一声。
头顶感应器转动,枪塔探出,火舌扫过墙面,爆出一串火花。射击持续不到三秒,随后进入冷却期——这是设计缺陷,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就是现在!
我背着赵勇,贴地匍匐前进。爆炸后的残骸到处都是,扭曲的金属架和断裂电缆成了天然遮挡,勉强躲过了红外扫描的盲区。爬到第二个弯道时,地面突然传来轻微震动,像是有什么设备启动了。我停下,脚边有一道金属接缝,下面是空的。
通风管道。
我敲了两下,声音沉闷,说明下面封闭。而且出口边缘有新焊过的痕迹,明显加固过。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藏着秘密。
“这里有暗格。”我低声说。
赵勇喘着气:“先别管,任务要紧。”
我点头,继续往前,在离门三米处停下。最后一道防线是激光锁,红光来回扫动,频率极快。硬闯必报警。
我闭眼,再次发动“犯罪场景回溯”。
这次回忆的是五分钟前,守卫开门的画面。
记忆浮现:他站在门前,右手输入密码,四组数字,节奏稳定。第一组停一秒,第二组连按,第三组稍慢,第四组结束后立刻后退半步——避免误触警戒线。
我睁开眼,手指已经在面板上移动。
1-7-3-9。
滴的一声,绿灯亮了。
门开了一条缝。
赵勇从我背上滑下来,靠着墙喘气:“还有多久?”
“不知道。”我看向门内的黑暗,“但肯定不够我们慢慢来。”
推开门,里面不大,中央立着一台方形主机,表面有几个接口,指示灯缓慢闪烁。墙上挂着老式电流表,指针停在满格。角落堆着几个备用电池组,粗电缆通向地板下的孔洞。
这就是关键。
我正要走进去,赵勇突然伸手拦住我:“等等。”
他指着主机侧面一个小窗口,里面封着一张芯片卡,印着红色编号:coRE-02。
“这不是主控。”他声音紧绷,“是备份。真正的核心在下面。”
我蹲下检查电缆走向,它们汇成一股,穿墙而过,通向隔壁区域。也就是说,这只是中转站,真正控制系统在另一间房。
可就在这时,头顶警报变了。
不再是单调蜂鸣,而是长短交替的音符,像是某种信号。紧接着,门外传来机械运转声,像是自动装置正在重启。
“他们发现了。”赵勇握紧枪,“支援来了。”
我环顾房间,没有其他出口,唯一的门对着走廊,一旦被堵,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但现在退,等于前功尽弃。
我走到主机前,拔出战术刀,撬开外壳。线路复杂,但我很快找到主电源线——一根黄色双芯线,直接连到底座。
只要切断它,至少能让这部分系统宕机,争取几秒混乱。
我抬手就要割。
赵勇突然抓住我手腕:“等等。”
他盯着主机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孔,插着一根细数据线,另一端消失在墙缝里。
“这线不对。”他说,“太细,带不动这么大功率。它是传信号的……实时监控。”
我心头一震。
也就是说,有人正在远程看着我们的每一步。
是谁?
郑铭?七年前伪造死亡证明消失的技术主管?还是周雄?那个表面配合调查,暗地操控证据的副队长?又或是那个只存在于加密文件中的“幽灵”?
我盯着那根线,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他们在看,那就让他们看清楚。
我松开刀,反而把外壳合上,拍了两下,像检查完毕。然后转身对赵勇说:“走,换个地方。”
他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点点头,慢慢后退。
我们退出房间,关上门,却没有离开走廊。我拉着赵勇藏进拐角阴影里,屏住呼吸。
不到二十秒,远处传来脚步声。
两个穿防护服的人快步走来,手里拿着检测仪。他们在门前刷了卡,门开了。
他们走进去,弯腰检查主机。
我缓缓抽出匕首,贴着墙根靠近。
赵勇跟在我身后,动作慢了些,但眼神死死盯着前方。
当第一个技术人员直起身的瞬间,我冲了出去。
一脚踹开房门,那人还没反应,我已扑上去,匕首抵住他喉咙。
另一个刚抬头,赵勇的枪口就顶上了他太阳穴。
“动一下,你就死。”我说。
房间里安静下来。
我盯着被制住的人,声音低沉:“主控室在哪?”
他嘴唇发抖,不开口。
我加重匕首压力,一道血线顺着脖子流下。
“你们……不该来这里……”他终于开口,“‘幽灵’一直在等你……他知道你会来……”
我心里一震。
他知道我会来?
难道这一切,都是为我设的局?
七年前的灭口案,三年前证人死亡,两个月前数据库泄露……原来都不是意外,而是一步步把我引到这里?
“主控室!”我厉声问,“地址!不然我现在就割断你的动脉!”
他崩溃了:“b区负三层……东侧夹层……但你们进不去……那里有生物识别锁,只有郑铭的虹膜才能打开……”
郑铭!
这个名字像雷劈进脑海。
他还活着。
而且就在这个地方。
我回头看向赵勇,他也满脸震惊。但我们没时间多想。
“他们很快会发现通讯中断。”赵勇低声说,“我们必须马上行动。”
我点头,从那人身上搜出两张身份卡和一部加密终端。屏幕亮起,显示一行字:
【协议更新:目标个体已突破L3防线,请启动“清道夫”程序。】
清道夫?
我还来不及细想,远处已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关节活动的咔嗒声——新型守卫来了,装备更强,速度更快。
“来不及了。”赵勇咬牙,“我留下断后。”
“不行!”我一把拉住他,“你不能再拼了!”
“听我的!”他猛地推开我,“你是唯一能揭开真相的人!我是警察,也是兄弟,这是我最后的任务!”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向门口,举枪对准走廊尽头。
我知道劝不动他。
就像七年前,他在暴雨中挡在我面前,替我挡下了那颗本该射穿我心脏的子弹。
眼泪模糊了视线,但我强迫自己转身,沿着地图标注的紧急通道向下奔跑。
枪声、脚步声、爆炸声在身后交织成一片。
而在前方,黑暗深处,一扇刻着“b-3”的厚重合金门静静矗立。
门后,是郑铭。
门后,是真相。
我握紧匕首,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门。
痛是真的。
信念也是。
我不是逃不掉。
我是来结束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