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扇仙缓缓从洞内的阴影中步出。
今日她未盛装,只随意裹着团花手帕,身穿一件纳锦云袍,腰间束着双股虎筋绦,裙摆微露,脚下踏着三寸凤嘴弓鞋,配着龙须膝裤,简约中自有一股雍容华贵。
她的容貌绝美,岁月似乎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但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盈满了水光。
她快步上前,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哽咽:“我的儿,真是我的儿回来了。”
“母亲恕罪,孩儿任性离家,让母亲担忧了……孩儿回家了。”
红孩儿将头埋在母亲怀中,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温暖与馨香,数年来的孤寂与漂泊仿佛瞬间有了归宿。
原先是没有这种感觉的,但此刻见了母亲,那些感觉便都涌上心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
铁扇仙扶起红孩儿,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高了,瘦了,也……长大了。”
片刻后,芭蕉洞内的膳厅。
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的菜肴,虽多是山珍素斋,却香气扑鼻。
铁扇仙不停地给红孩儿夹菜,将他面前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多吃点,这是娘亲自下厨做的你最爱吃的熏鹿脯。”
铁扇仙将一块色泽诱人的肉夹到红孩儿碗里,满眼怜爱地看着他,“尝尝看,味道可还和以前一样?”
红孩儿夹起肉,大口吃下,鲜美滋味在口中化开,那是记忆中母亲手艺的味道。
他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抬头对母亲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吃,母亲做的饭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唉,你呀,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铁扇仙看着儿子明显成熟了许多的面庞,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成长这东西,往往伴随着磨难。
自己这孩儿,在芭蕉洞养了三百多年,始终是个孩童心性、孩童模样,这才出去几年,便长得这般高大,眉宇间也多了沉稳,可想而知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为人母者,既盼儿成才,又心疼儿受苦,心情复杂难言。
“母亲也吃。” 红孩儿夹起一箸清爽的笋尖,放到铁扇仙碗中。
铁扇仙微微一怔,看着碗中儿子夹来的菜,心中暖流涌动。
她夹起笋尖,细细品尝,只觉得这菜蔬,今日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甘美。
席间,铁扇仙似不经意地问道:“红孩儿,前些时日,我收到你父王遣人送来的一封书信,信中言道,你被他的结拜兄弟孙悟空给擒拿了,要带你游历四方,磨砺心性,可有此事?”
她语气平和,但目光却仔细留意着儿子的神情。
红孩儿放下碗筷,坦然笑道:
“回母亲话,确有此事,那孙悟空叔叔,正是六百年前与父王结拜的齐天大圣。”
“这些日子孩儿跟随唐僧长老西行,虽名义上是被‘捉拿’,实则受益良多。”
“不仅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便是这身本事,也长进了不少。”
说着,红孩儿起身离席,走到厅中空地,笑道:“母亲请看。”
只见他并未如往常那般捶鼻出血,只是意念一动,张口一吐,一股精纯无比的三昧真火便喷涌而出。
然而,这原本暴烈难驯的神火,此刻却在他精准的操控下,温顺如绵,凝而不散,化作一条火蛇在空中蜿蜒游动,炽热的火焰竟未灼烧到洞内任何物品分毫,连温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收。”
红孩儿轻喝一声,那火蛇便乖巧地调头,倏地钻回他口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母亲,这便是孩儿这些日子里的一个收获,对三昧真火的掌控,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红孩儿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
铁扇仙看得真切,心中又惊又喜。
她扇灭那火焰山多次,深知三昧真火的厉害与难以驾驭,以往红孩儿施展,需借助五辆小车布成阵势,还要捶打鼻梁以鲜血为引,方能催动,且往往声势浩大,难以精细控制。
如今竟能如此举重若轻,信手拈来,操控由心,这份进步,确实堪称脱胎换骨。
她脸上不禁露出开怀的笑容:“好,好,我儿果然大有长进。”
“红孩儿。”
铁扇仙示意儿子坐回身边,语气温和地问道,“你且跟娘细细说说,你那孙悟空叔叔,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你与他相处这些时日,感受如何?”
到底是做母亲的,她虽然看红孩儿面无忧愁,但还是要询问得细一些才放心。
“母亲且听我说,那孙悟空叔叔,别看他毛脸雷公嘴,性子急躁,有时还爱捉弄人,但实则恩怨分明,神通广大,更有一副赤子心肠……”
红孩儿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将西行路上的见闻,孙悟空的种种事迹,以及师徒间的趣事,娓娓道来。
一时间,芭蕉洞的膳厅里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原本, 芭蕉洞用餐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冷清,没人敢来打扰。
但今天晚上的聚餐却是热热闹闹,不仅是铁扇仙高兴,就连下面那些人也开心的很。
都说宫里的规矩最多,宫里的人最会看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该快乐什么时候该悲伤。
但以牛魔王的地位比那些世俗的皇帝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更胜一筹,整个西牛贺洲,他的势力横跨一半的地域,这还是他没有故意去发展的缘故。
以牛魔王与铁扇仙的实力,再加上他们并不像红孩儿一样与下属嬉戏玩闹,那下面的人自然是畏惧他们的。
在红孩儿走了之后的那一段时间里,芭蕉洞的侍女们,在那以后就老实了,平日里的小打小闹没有人怎么管,但那是建立在主家心情快乐的时候。
但在氛围流出时,所有人都明白有些东西变了,哪怕没有人用语言来说你,没有人用鞭子抽你……但你就是知道该如何去做。
没有人知道, 在红孩儿即将前往号山的那一天,铁扇仙面上不露分毫, 但夜里,铁扇仙坐在桌前,
一个人,
一壶酒,
一个人,
喝了一宿。
那份为人母的牵挂与孤独,尽化在那无声的月色与酒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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