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死寂。
秦彻那句“我们回家”,沈妄没有任何反应。
他没动。
不,他动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困兽的抽气声。
空气变成了滚烫的玻璃碴,每一次吸入,都在灼烧他的肺。
“沈妄?”
秦彻的声音传来,他终于回头。
沈妄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白得像一张浸透了水的纸,嘴唇失去所有血色,正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没看秦彻。
他所有的,属于人的感知,都被桌上那枚黑色的金属羽毛死死吸住。
那东西在呼吸。
每一次吐息,都带着烧焦的木头、滚烫的皮肉和陈年铁锈混合的恶臭。
那股恶臭,穿透了时空,霸道地充斥着整个包厢,浓得化不开。
“啊——!”
凄厉的女人尖叫,猛地在他耳边炸开!
紧接着,是男人的怒吼,孩子的啼哭,无数濒死的悲鸣汇成一股洪流,冲垮了他由服从和命令筑成的堤坝。
被秦彻亲手掩埋的记忆,那些被压进潜意识最深处的血与火,被这枚羽毛全部唤醒,翻涌而出!
“嗡——”
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工具的弦,应声绷断。
仇恨!
来自血脉源头的,不共戴天的仇恨!
那枚羽毛,以及它背后的存在,是必须被碾碎、被焚烧、被彻底抹除的敌人!
沈妄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第一次,在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他动了!
他没有走向门口,而是猛地转向秦彻!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伸出,那只刚刚碾碎李瑞手腕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
下一秒,在秦彻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那只手,用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臂!
五根手指深深陷进昂贵的西装布料,指骨的轮廓清晰凸显。
那不是攻击,更不是反抗。
那是一种被血海深仇逼到绝境的野兽,在彻底疯狂前,下意识寻找自己唯一神明的庇护与依赖。
他疯了,但他还认得他的神。
“主……人……”
沈妄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个音节都带着血。
“……危险。”
秦彻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垂眸,视线落在沈妄那只颤抖的手上。
隔着布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灼人的高热和不正常的力度。
随即,他抬眼,看向沈妄的脸。
冷汗从沈妄的额角滑落,浸湿了他的鬓发。
那张总是被冷漠包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剧烈、如此痛苦、如此……鲜活的表情。
这不是他植入的任何情绪。
更不是他催眠构建的任何场景。
这是完完全全,属于沈妄自己的东西。
是来自过去的,最真实的烙印。
秦彻的胸腔里,某种名为掌控者的变态欲望,因为这个意外的发现而兴奋地战栗起来。
他没有甩开沈妄。
反而,他抬起另一只手,覆上沈妄的手背。
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不容抗拒的镇定,轻轻拍了拍。
“什么危险?”
他的语调平稳得可怕,带着极致的耐心和引导性。
“它……”沈妄的另一只手抬起,遥遥地,指向桌上那枚黑色的金属羽毛,“它……会杀了你。”
他的逻辑在崩溃,语言在退化,只能凭着最深的本能,吐出判断。
“杀了……我们。”
秦彻顺着他指的方向,再次看向那枚羽毛。
一枚代表傲慢意志的信物。
一个来自京城旧日支配者的贺礼。
他原本只把它当成一个警告,现在看来,不是。
这东西,和沈家有关系,和十八年前那场灭门惨案,有直接关系。
“别怕。”
秦彻收回视线,重新聚焦在沈妄身上。
他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力度,将沈妄扣在他手臂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铂金锁链垂挂在两人交握的手腕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看着我。”秦彻命令。
沈妄涣散的瞳孔,因为这道刻在骨子里的指令,重新艰难地聚焦,对上秦彻深不见底的双眼。
“你感觉到了什么?”秦彻问,在诱哄。
“火……”沈妄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很大的火……”
“血……很多人……死了……”
“他们在哭。”
毫无逻辑的词句,秦彻却听懂了。
他在说十八年前的那个晚上。
“还有呢?”秦彻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狼……”沈妄的身体又开始剧烈地发抖,体温高得吓人,“狼……在哀嚎。”
“王……死了。”
最后两个字说完,沈妄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猛地向前一倾,额头重重抵在了秦彻的肩膀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滚烫的体温,隔着西装布令,烙在秦彻的肩上。
狼王。
沈家的图腾是狼,家主则被称为狼王。
秦彻一直以为,沈家的覆灭,是秦博渊联合几家旧势力贪图财富犯下的罪行。
现在,傲慢家族的信物,却能引出沈妄如此剧烈的血脉记忆。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也……有趣得多。
秦彻扶着怀里已经陷入高热昏迷的沈妄,空着的那只手伸向矮桌,将那枚黑色的金属羽毛重新捏了起来。
入手冰凉,质感沉重。
他将羽毛举到眼前,哑光的金属表面,雕刻着繁复古老的花纹。
在羽毛的根部,他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印记。
一个徽章。
一个他曾在秦家最古老的禁忌卷宗里,看到过的,属于七宗罪联盟诞生之前,某个更加古老、更加隐秘的家族的徽章。
秦彻面无表情地,将那枚羽毛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打横抱起沈妄,转身走向大门。
他没有再看那个价值十亿、装着沈家过去的黑檀木盒。
那些被他买回来的过去,已经不重要了。
他找到了一个,能挖出更多、更深过去的,更好的钥匙。
厚重的隔音门滑开。
门外等候的庄园经理和保镖看到秦彻抱着一个人走出来,全都愣在当场。
“秦、秦先生……”
秦彻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抱着怀里的人径直走向专用电梯。
那无形的压迫感,让所有人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
经理才腿一软,后背已然湿透。
“经理,那……那是沈妄?他怎么了?”一个年轻保镖颤声问。
“闭嘴!”经理低吼,“今晚看到的一切,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敢出去乱说一个字,李家二少爷,就是你们的下场!”
所有人,噤若寒蝉。
劳斯莱斯平稳地驶出庄园,汇入城市夜色。
车内,秦彻脱下西装外套,盖在沈妄身上。
沈妄依旧在昏迷,眉头紧锁,身体因高热而微微抽搐。
秦彻看着他痛苦而毫无防备的睡颜,拿出了那枚黑色的金属羽毛。
冰冷的金属,贴上沈妄滚烫的脸颊。
沈妄的身体立刻有了反应,即便在昏迷中,也发出了难耐的呜咽,试图躲避。
秦彻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毫无笑意的弧度。
他收回羽毛,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是我。”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恭敬的回应:“先生,有何吩咐?”
秦彻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把白敬言剩下的那只手,也剁了,送到傲慢家主那里去。”
“告诉他,我的狗,被他的东西吓到了。”
“这是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