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扎进沈妄的眼睛里。
沈妄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一干二净,手脚冰凉得吓人。
秦振邦的故友。
所以,那张照片不是意外,不是试探,是真的。
秦彻的父亲,和他自己的父亲,真的是朋友。
那他这十八年,算什么?
一个被仇人的儿子捡回去,精心豢养,磨利爪牙,然后被告知去撕咬自己父亲挚友的家族?
这算什么?
这他妈算什么世纪大笑话?
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沈妄撑着桌子站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秦彻带他去天文台,说“欢迎回家”。
秦彻在陈列室舔掉他掌心的血,说“你的血只能为我而流”。
秦彻用酒淋湿他的头发,说他的信仰“脏了”。
骗子。
骗子!
这个男人,用一个精心编织了十八年的谎言,把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小丑!
胸口堵着一团东西,上不去,下不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需要发泄。
他需要疼痛。
需要用更剧烈的,更真实的痛苦,来压住脑子里那根即将绷断的弦。
沈妄转身,撞开房门。
他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一路向下,走向位于别墅地下的训练室。
……
“砰!”
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将所有的光亮和声音彻底隔绝。
沈妄脱掉上衣,露出清瘦但布满旧伤的背脊。
他没有做任何热身,径直走到单杠下,双臂用力,翻身而上。
汗水很快就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但他不停。
肌肉的酸胀和撕裂感,让他混乱的大脑得到了一丝喘息。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够,还不够疼。
他从单杠上跳下来,又冲向拳击沙袋。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是用尽全力,一拳,又一拳地砸上去。
“砰!”
“砰!”
沉重的击打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沙袋剧烈地晃动,带起的风刮过他汗湿的身体,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不停地出拳,直到指骨的皮肤被磨破,渗出血来。
可脑子里那些画面,那些声音,还是像附骨之蛆一样,死死地缠着他。
【我全家被杀,你爹却和我爹是好兄弟?】
【秦彻,你他妈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呕——”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沈妄再也撑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身体的极限到了。
精神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很快就浸透了头发和裤子。
眼前的器械叠成一片黑影,地面的线条在扭曲。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昏死过去的时候,训练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修长的影子,落在他蜷缩的身体上。
沈妄甚至不用抬头,光是闻到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清冷的木质香气,就知道来人是谁。
秦彻。
身体的本能,那被镌刻进骨子里的服从,让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他不能让主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他是刀,是武器。
武器,是不能有崩溃这种情绪的。
可是,他的手臂,他的腿,完全不听使唤,软得像一滩烂泥,只是徒劳地在地上撑了一下,就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面前。
一双纤尘不染的黑色拖鞋,映入他模糊的视线。
沈妄垂下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惩罚。
是斥责?是羞辱?还是……直接的暴力?
他等了很久。
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然后,他感觉自己悬空了。
秦彻弯下腰,没有说一句话,直接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沈妄的身体僵住了。
秦彻抱着他,并没有离开训练室,而是转身走了几步,靠着一面墙,坐了下来。
他就那么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让沈妄的整个身体都靠在他的怀里。
沈妄的脸颊被迫贴在他的胸口。
“咚……咚……咚……”
隔着一层薄薄的真丝睡袍,秦彻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一下,又一下。
蛮横地,强硬地,将他混乱失控的心跳,一点点带回正常的频率。
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那只手很温暖,掌心带着薄茧,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因颤抖而绷紧的背脊。
那不是温柔的安抚,更像是在顺平一只炸了毛的野兽的皮毛。
没有一丝情欲,也没有一丝怜惜。
纯粹是主人对自己所有物的检查和修复。
可对于此刻正漂浮在崩溃边缘的沈妄来说,这个怀抱,这沉稳的心跳,这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抚摸,成了他唯一的浮木。
他能闻到秦彻身上好闻的味道,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体温。
这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些足以将他撕碎的谎言和背叛。
他身体的颤抖,竟然真的,一点点平息了下来。
就在他快要沉溺在这种病态的安全感里时,秦彻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丝刚被吵醒的沙哑,却裹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记住,沈妄。”
“只有我,能让你崩溃。”
“也只有我,能让你平静。”
这几句话,狠狠地烫在他的神经上,霸道,疯狂,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是啊,把他逼疯的是秦彻。
现在能让他冷静下来的,也是秦彻。
这个男人,就是他的地狱,也是他唯一的天堂。
沈妄在他怀里,第一次,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他只是闭上眼睛,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的,带着浓烈占有气息的“安全感”。
他知道,这是毒药。
可他已经中毒太深,无药可解了。
……
第二天清晨。
沈妄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面无表情地站在餐厅里,为秦彻布好早餐。
他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冷漠,顺从。
昨晚那个在训练室里崩溃颤抖,缩成一团的脆弱影子,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
秦彻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煎蛋。
他抬起眼,目光在沈妄的脸上一扫而过。
“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主人,”沈妄垂着眼,声音平稳。
秦彻没再说话,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沈妄站在他身侧,安静得像一尊雕塑。
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
昨晚的崩溃,和那个病态的怀抱,让他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离不开秦彻。
至少现在,他的身体,他的精神,都已经对这个主人产生了最可怕的依赖。
这种依赖,是比铂金锁链更坚固的囚笼。
他想要复仇,想要挖出十八年前所有的真相,想要站在秦彻面前,问他一句“为什么”。
他就必须先挣脱这个囚笼,而要挣脱它,他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强大到,足以摆脱这种深入骨髓的依赖,强大到,足以……与他的神明,分庭抗礼。
沈妄的指尖,在裤缝边,微微蜷缩了一下。
主人,你赐予我的痛苦,和这片刻的安宁。
总有一天,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