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昨夜撕裂天空的雷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连一丝乌云都没留下。
阳光很好,穿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餐厅里很安静。
只有刀叉偶尔轻碰骨瓷盘面,发出一声脆响。
秦彻已经坐在餐桌旁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居家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坐姿挺拔,正在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煎蛋。
就好像昨夜那个在雷声中蜷缩发抖,脆弱得像个孩子的男人,只是一场幻觉。
沈妄走下楼梯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安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居家的温和。
这让他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
昨夜那个失控的自己,那个在黑暗中站了一整夜守护仇敌的自己,像个愚蠢的笑话。
他停在餐厅入口,没有过去。
秦彻听到了脚步声,停下了动作,抬头看过来。
他的眼神很静,没有了昨夜的惊恐,也没有了往日的疯狂。
“早。”秦彻甚至主动开口,声音平稳。
这一声“早”,彻底点燃了沈妄压抑了一夜的烦躁和自我厌恶。
温情?和平共处?
沈妄走过去,停在秦彻的餐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别误会。”他的声音没有温度,“我昨晚会过去,只是不想我的玩具,因为一点小事就坏掉。”
他刻意加重了“玩具”两个字。
秦彻抬着头,静静听完,脸上没有任何受伤的表情。
“我明白。”
他轻声说,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轻,也更清晰。
“我是您的东西。”
沈妄准备好的一肚子刻薄话,瞬间被这六个字堵了回去。
拳头砸在棉花上,落了空,还险些闪了自己的腰。
他最厌恶的就是秦彻这副样子。
无论他做什么,秦彻都能将其扭曲成一种心甘情愿的献祭。
羞辱,变成了恩赐。
惩罚,变成了奖赏。
这让沈妄觉得自己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而秦彻,才是那个手握剧本的导演。
怒火烧得更旺了。
沈妄的视线扫过秦彻面前精致的骨瓷餐盘,扫过他优雅的动作,心里的恶念破土而出。
他要彻底摧毁这份从容。
“你的记性不太好。”沈妄缓缓开口,声音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秦彻眼里露出一点不解。
沈妄抬起手,指向客厅角落,那块铺在冰冷大理石上,专为装饰用的波斯地毯。
“从今天起,你用餐的地方,在那边。”
空气,瞬间凝固了。
站在不远处的佣人,手里的水壶抖了一下,险些没拿稳。
秦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沉默了。
沈妄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他俯下身,靠近秦彻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吐出最后几个字。
“像条狗一样。”
说完,他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秦彻,等待着。
等待他脸上出现裂痕,等待他眼中的平静被屈辱和愤怒取代。
然而,没有。
秦彻只是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然后,他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他没有看沈妄,而是站起身,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餐盘。
连同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和盛着果酱的小碟子,一同端了起来。
他的动作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沈妄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走到那块华丽的地毯旁,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地,盘腿坐下。
他将餐盘放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
拿起刀叉,继续切刚才那块没吃完的煎蛋。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没有反抗,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被羞辱的难堪。
他就那么安然地,接受了这个指令。
仿佛他天生就该坐在那里吃饭。
沈妄感觉自己的胃,又开始翻搅起来。
他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场他精心策划的,旨在将对方彻底踩进泥里的羞辱,变成了一场诡异的默剧。
而他,是那个唯一情绪失控的观众。
秦彻很快就吃完了。
他吃得很干净,盘子里没有剩下任何东西。
然后,他端着空盘子,站起身,重新走回餐厅,将盘子放在餐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转向站在原地,脸色已经极其难看的沈妄。
他微微颔首,一如既往的平静,礼貌。
“谢谢您的早餐。”
轰的一声。
沈妄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断了。
秦彻的这份礼貌,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具杀伤力。
他在感谢自己对他的羞辱。
他在享受着这一切!
沈妄猛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餐厅。
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会真的失控,拔出枪,在这里杀了秦彻。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拐角。
秦彻站在原地,听着那脚步声远去,脸上的平静才慢慢褪去。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刚才坐过的那块地毯上。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主人划定的,新的领地。
属于他的,狗窝。
他的嘴角,终于,非常非常缓慢地,向上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又赢了。
……
楼上,监控室内。
沈妄一把将门甩上,反锁。
他冲到控制台前,调出了餐厅的监控录像。
屏幕上,秦彻还站在原地。
他看着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快步走到旁边的酒柜,拿出一瓶威士忌,没有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更灼人的无力与暴躁。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秦彻这个疯子,正在把他变成一个笑话。
沈妄闭上眼,昨夜秦彻蜷缩在地上,眼中满是恐惧和脆弱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那一瞬间的“守护”,换来了今天早晨更彻底的“失控”。
他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
可现在他才发现,从他踏入这个房间开始,他就掉进了秦彻为他编织的另一张网。
“砰!”
酒瓶被狠狠砸在地上,棕黄色的液体和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沈妄喘着粗气,撑着控制台,盯着屏幕里那个纹丝不动的身影。
游戏,已经彻底脱轨了。
他必须想个新办法。
一个能真正伤害到秦彻,能让他感到痛苦,而不是狂喜的办法。
一个……能让他真正跪下来,哭着求饶的办法。
沈妄缓缓直起身,擦掉嘴角的酒液。
他的眼神,在混乱和暴怒之后,重新沉淀下来。
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阴冷,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