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秦氏集团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空气凝固得如同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新上任的南美区总监站在投影幕布前,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已经盖过了中央空调的送风声。
后颈的汗水浸湿了衬衫领口,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瘙痒,但他一动也不敢动。
主位上,秦彻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屏幕上那些价值千亿的矿脉数据。
只是低着头,用一支钢笔的笔尖,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桌面上,无意识地、一遍遍地划着。
没有墨水,只有笔尖与木头摩擦发出的,细微又刺耳的“沙沙”声。
这声音,是这间会议室里唯一的活物。
“……以上,就是我们对新矿脉的……初步评估。”
总监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最后几个字,不敢喝水,甚至不敢吞咽。
死寂,连那“沙沙”声也停了。
桌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带着狰狞意味的划痕。
所有高管的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里。
“你。”
秦彻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精准地扎进了总监的耳膜。
“抬起头。”
总监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僵硬地抬起了脸。
秦彻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不是在看一个为他创造价值的下属,而是在审视,在估价,在寻找什么。
冰冷的、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审视,持续了整整十秒。
会议室的温度骤降。
没人知道秦彻在看什么,只有他身后的老管家林伯,垂下眼帘遮住了他瞬间的了然。
先生在看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极致的惊恐,和为了活命而拼命挤出来的摇尾乞怜的顺从。
太像了。
像极了三年前,那只跪在他脚边,无论被如何对待,都只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疯狗。
“滚出去。”
秦彻的声音依然很轻,甚至称得上平静。
“……总裁?”总监彻底懵了,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究竟触碰了哪块逆鳞。
秦彻没再看他,转头望向窗外的摩天大楼。
那些都是他一手建立的帝国版图,侧脸线条在天光下显得异常锋利,没有一丝温度。
“听不懂?”他重复着,“滚。”
第二个字落下的瞬间,那位年薪千万的总监立马屁滚尿流地冲出了会议室,巨大的恐惧让他踉跄了一下,险些被门槛绊倒。
整个高层团队,噤若寒蝉。
三年来,秦彻的商业帝国以一种血腥而疯狂的速度扩张了数倍,他用的手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狠戾、无情。
而他的脾气,也变成了一颗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不知道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只有林伯这些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人知道,那根引线的名字,叫沈妄。
一个三年前,就该死透了的人。
……
会议不欢而散。
黑色的劳斯莱斯平稳地滑入云顶天宫。
秦彻走进那座巨大空旷得如同陵墓的别墅。
这里的一切都维持着三年前的样子,水晶灯光辉璀璨,一尘不染。
干净、整洁、有序,死气沉沉。
他没有回卧室,脚步一转,径直走向二楼最深处。
那里,原本是沈妄的房间。
推开门,入眼的是一个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恒温恒湿玻璃柜。
柜子里没有价值连城的古董,没有璀璨夺目的珠宝。
只有一套西装。
一套纯白色的,腹部被大片干涸的、已经变成黑褐色的血迹彻底玷污的西装。
那片血污,像一道丑陋又刺眼的烙印,是沈妄留给他的,唯一的作品。
用他亲手塑造的完美,用他自己的命,回敬给他一场淋漓尽致的毁灭与背叛。
秦彻走到柜子前,停下。
每天都会在这里站很久,有时是几分钟,有时,是一整夜。
伸出手,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腹贴上冰冷的玻璃,精准地描摹着里面那片血污的轮廓。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怪异近乎虔诚的温柔。
好像这样,就能透过这层玻璃,触摸到三年前那具在他怀里逐渐变冷的身体。
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个决绝离去的魂魄,也永恒地囚禁在这里。
“先生,”林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这病态的仪式,“晚餐已经备好了。”
秦彻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视线,依然胶着在那片黑褐色的血迹上。
与此同时。
数万公里外的欧洲,阿尔卑斯山脉深处,一座不对外开放的古堡。
书房里,壁炉的火烧得正旺,映着窗外皑皑的白雪。
“我们等了二十一年!不是为了听一个毛头小子的命令,去跟秦家做这种自杀式的交易!”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是沈卫当年留下的守密人元老之一,陈伯。
他激动地将一份文件狠狠拍在厚重的橡木书桌上,胸口剧烈起伏。
书桌后,坐着一个穿着黑色高领羊绒衫的年轻人。
垂着眼,正在看一本厚厚的德文原版哲学书,修长的手指捏着书页一角,对耳边的咆哮充耳不闻。
“江先生!”陈伯的怒火几乎要点燃空气。
“秦彻就是个疯子!你这是在把我们所有人把沈家最后这点根基,全都往火坑里推!”
年轻人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不紧不慢地合上了书,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
那张脸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三年的时光,将少年人残存的青涩剥离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凌厉和深不见底的沉静。
陈伯看着那张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脸,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这张脸,还是沈妄的脸。
可坐在里面的那个人,已经换了。
“陈伯,”沈妄开口,声音平直,没有温度。
“你等了二十一年,等来的是沈家灭门,和我父亲枉死。”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错,搁在桌面上,这是一个掌控者的姿态。
“我用了三年,拿回了你们手里所有的资源,并且让它们增值了十倍。”
他平静地看着陈伯瞬间煞白的脸,陈述着一个事实。
“现在,你告诉我,谁的效率更高?”
陈伯脸上的愤怒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惊惧。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年轻人,早就不再是秦彻脚边那条卑微的、渴望垂怜的疯犬。
他是一个真正的猎人。
一个蛰伏归来,代号“涅墨西斯”——复仇之神的掌权者。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助手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个平板电脑恭敬地放在沈妄手边。
“先生,秦彻的最新动向。”
沈妄划开屏幕,上面只有几行字。
目标:秦彻。
时间:一周后。
地点:摩纳哥,蒙特卡洛。
事件:地下艺术品拍卖会,“夜莺之歌”。
他的指尖在“秦彻”那两个字上,停顿了不足一秒。
三年的分离,没有磨灭任何东西。
只是让猎人磨利了爪牙,让那头野兽变得更加饥渴。
他关掉屏幕,递给助手。
“准备一下。”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
京城,云顶天宫。
秦彻的书房里,一阵尖锐急促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划破了维持了三年的死寂。
那是他布下的天罗地网,第一次有了回响。
秦彻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下属的声音从加密线路传来,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发颤。
“先生!追查到一个可疑目标!”
“一个叫‘江夜’的东方新贵,最近三个月在欧洲整合了多方旧势力,手段和您的风格很像!最关键的是……”
“他也盯上了摩纳哥那场拍卖会!邀请函已经发到了他手上!”
“江夜……”
秦彻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的肌肉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更难看的、扭曲的笑。
将手里把玩的那把银质小刀,“当”的一声扔在桌上。
三年的死水,终于被投下了一颗石子。
他转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被霓虹灯点亮的城市。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楼下林伯的房间。
“林伯。”
“先生,我在。”
秦彻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备专机。”
“……是。”林伯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停顿了一瞬,才问,“目的地是?”
秦彻看着玻璃窗上自己倒映出的、被欲望和疯狂扭曲的影子,嘴唇翕动,吐出三个字。
“摩纳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