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别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沈妄不再试图用任何方式羞辱秦彻。
他不下楼,一日三餐由佣人准时送到秦彻的房门口,然后收走空盘。
楼上,楼下。
一个囚笼,两个世界。
秦彻成了这座孤岛上最驯顺的囚徒。
大部分时间,他就只是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或者卧室的椅子上,看向窗外一成不变的海。
他知道,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有镜头正对着他。
沈妄在看。
这认知本身,就是一种喂养,让他周身的血液都感到安宁。
楼上,监控室内。
沈妄确实在看。
他成了失眠的共犯。
屏幕里的男人,曾经翻云覆覆雨的锐气被磨平,玩弄人心的疯狂被藏起。
他就只是存在着,呼吸着,进行着一场漫长而无声的等待。
他在等什么?
等自己下一次的“恩赐”?
沈妄烦躁地切换着屏幕,可无论切换到哪个角落,秦彻的身影都像一个无法删除的烙印,清晰地投射在每一个画面里。
他关掉了主屏幕,后仰靠进冰冷的皮椅,闭上了眼。
可那双在浴室里,盛满惊慌和祈求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求你。”
那两个字,是秦彻递出的最恶毒的毒药,也是最甜美的献祭。
它击溃了沈妄的防线,也也宣告了这场复仇,已然脱轨。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
第四天夜里,天气骤变。
白日里晴好的海面,此刻被浓稠的墨汁彻底泼染。
狂风卷着海浪,狠狠拍打在悬崖和别墅的落地窗上。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整个夜空,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要将整座别墅掀翻。
监控室内,刺眼的闪光灯让屏幕白了一瞬。
沈妄下意识地皱眉。
当画面恢复时,他看见客厅里的秦彻,身体僵了一下。
又一道闪电,伴随着更近的雷鸣。
“轰隆!!”
这一次,屏幕里的男人不再是安静地坐着。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近乎逃也似的冲回了卧室。
沈妄指尖滑动,主监控切换到秦彻的卧室。
秦彻没有上床。
他走到了房间最深处的角落,一个监控的死角。
将自己整个人嵌进墙壁的阴影里,背对镜头,一动不动。
沈妄盯着那个模糊的背影,心里的烦躁感越来越重。
他知道秦彻有应激创伤,在沈家那些年,每一个雷雨夜,这个人都睡得极不安稳。
但那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的秦彻,是那个亲手毁掉自己帝国,只为求他垂怜的疯子。
区区雷声,又能把他怎么样?
也许,这又是他博取同情的新把戏。
沈妄冷漠地想着,指尖在控制台上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关掉监控。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愈发密集。
伴随着一道几乎将白昼照亮的闪电,秦彻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终于离开了那个角落,踉跄着走到床边,蜷缩着,跌坐在床脚的地毯上。
双手死死抱住头,将脸埋进膝盖里,整个身体缩成了一团。
监控画面是无声的,沈妄却能清晰“听”见那压抑到极致的、濒临崩溃的喘息。
他在发抖,不是伪装的,不是演戏的。
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无法自控的战栗。
沈妄烦躁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脑子里,秦彻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和他记忆里某个雨夜,缩在床脚发抖的小男孩身影,渐渐重合。
“砰!”
沈妄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他不想看,也不该看。
这是他的囚犯,是他的仇人,他的痛苦,正是自己复仇的果实。
他应该欣赏,应该感到快意。
可为什么,胸口会这么闷?
沈妄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战利品,在彻底被摧毁之前,先一步在精神上崩溃。
对,仅此而已。
这个念头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借口。
他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空旷的走廊里,只有窗外不断闪烁的电光和骇人的雷鸣。
沈妄的脚步很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他走到秦彻的房门前,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足足半分钟。
最终,还是拧开了门。
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闪电划过时,才能带来一瞬间惨白的光。
沈妄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床脚地上的那个影子。
影子听到了开门声,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依旧把头埋在膝盖里,拒绝任何人靠近的野兽。
沈妄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
他就站在门口,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雷声依旧在窗外肆虐。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上那团紧绷的身体,颤抖的幅度,终于一点点平息下来。
秦彻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恰在此时,又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脸。
那张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没有血色,冷汗浸湿了鬓角。
眼中是他从未在秦彻脸上见过的,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脆弱和恐惧。
当他的目光,穿过黑暗,捕捉到门口那个沉默的轮廓时,眼中的惊恐,慢慢地,被一种茫然和不确定所取代。
沈妄……
他怎么会在这里?
秦彻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就那么看着沈妄,像是在确认眼前的存在,究竟是真实,还是恐惧到极致产生的幻觉。
沈妄同样一动不动地回望着他。
没有怜悯,没有安慰。
但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艘凭空出现的船,停泊在了秦彻这场名为恐惧的风暴里。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秦彻的身体,已经完全停止了颤抖。
然后,他做了一个很小的动作。
抱着膝盖,小心翼翼地,在铺着厚地毯的地上,往床边的方向,挪了一点点。
悄无声息。
主动在自己恐惧的领地里,为门口那个人,让出了一方寸土。
那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也是一种趋光的本能。
是暴雨中瑟瑟发抖的幼兽,终于辨认出了可以庇护它的洞穴。
沈妄的心,被这个微小的动作,轻轻地刺了一下。
他终究,还是朝着秦彻走了过去。
他没有在秦彻挪出的位置坐下,也没有去触碰他。
只是走到床边,在距离秦彻两步远的地方,停住,然后靠着冰冷的床沿,站定了。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一个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一个在恐惧的最深处。
两步之遥。
两个呼吸的频率,却在无声的共振里,趋于同步。
窗外的雷声,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它们被这个沉默的守护者,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秦彻一直看着他,眼中的恐惧和脆弱被一点点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疲惫的依赖。
他缓缓地,靠着床脚,闭上了眼睛。
几十年来,第一次,在雷雨夜里。
秦彻在另一个人的注视下,安然睡去。
沈妄在黑暗中站了一整夜。
直到雷声渐歇,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他看着地上那个蜷缩着,睡得毫无防备的男人,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这场复仇,他踏入这个房间开始,就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他不是来毁灭他的。
他是来……守护他的噩梦。
一场荒谬的胜利。
沈妄自嘲地牵了牵嘴角,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回到监控室,清晨的光线照亮了满室的屏幕。
主屏幕上,秦彻还保持着那个蜷缩的睡姿,呼吸平稳。
沈妄盯着那个画面,看了很久。
伸出手,指尖轻轻地,隔着冰冷的屏幕,轻轻落在了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他想要的是他跪地求饶,是他痛不欲生。
可为什么……是现在这样。
自己心里升起的,是一种扭曲的……满足?
像是猎人终于将迷途的野兽,圈进了只属于自己的牢笼。
沈妄缓缓收回手,眼底的冷漠和厌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稠的、黑暗的占有欲。
游戏,好像变得更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