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在空旷的御书房内踱步良久。
最终，他脚步不受控制般地，转向了那座他已许久未曾踏足的坤宁宫。
当他迈过那道熟悉的宫门槛时，皇后沈令仪正与长公主周嫣坐在窗边软榻上低声说着什么，闻声齐齐望来，脸上皆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
沈令仪迅速恢复了惯常的端庄与疏离，起身敛衽为礼：“臣妾参见陛下。” 周嫣也连忙跟着行礼，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怯意。
周天摆了摆手，目光在沈令仪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又扫过周嫣那与沈令仪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中五味杂陈。
他走到主位坐下，并未立刻开口。
最终还是周天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温和，却掩不住底层的疲惫与试探：“北疆的消息，你们……听说了吧？”
沈令仪垂眸，语气平淡无波：“宫中亦有风闻，说是萧将军……又建新功。” 她刻意用了“萧将军”这个模糊的旧称，既不失礼，也保持着距离。
周天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一阵烦躁，却又不得不压下，转而看向周嫣，努力挤出一丝堪称“慈爱”的笑容：“嫣儿近来可好？朕忙于政务，倒是疏忽你了。”
周嫣有些受宠若惊，小声道：“回父皇，儿臣……儿臣一切安好。”
周天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转向沈令仪，仿佛不经意般提起：“说起来……那萧无病，当真是手段非凡。谁能想到，当初北疆一镇督，如今竟能搅动如此风云。”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沈令仪的神色。
沈令仪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只是淡淡应道：“时势造英雄，亦或是英雄造时势，非臣妾等深宫妇人所能妄议。”
见她滴水不漏，周天心中暗恼，却不得不更进一步，将话挑得更明些：“他如今势大，已非寻常边将。朕听闻……他与你父亲沈老，似乎……颇有往来？沈老能突破一品传奇之境，想必也得了不少助力吧？”
这话已是近乎直白的试探。
沈令仪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明鉴，家父修为之事，臣妾并不十分清楚。至于往来……家父身为臣子，与各方同僚有些交际，亦是常情。” 她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周天碰了个软钉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沉吟片刻。
终于是图穷匕见，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般的语气：“令仪，你我终究是夫妻，嫣儿是我们的女儿。如今局势，想必你也清楚。那萧无病……他并非池中之物，其志……恐怕也绝非止于大周。”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令仪的反应，见她依旧平静，才继续道：“他如今兵锋正盛，朕虽不惧，然则兵凶战危，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免使生灵涂炭，亦是功德一件。你沈家……既与他有些香火情分，或许……或许可借此机会，代为传话？”
听罢，沈令仪心中明镜也似的，绕了这么大圈子，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想通过我，或者通过父亲，去和萧无病搭线，探听虚实，甚至妄图博弈？
她抬起眼，迎上周天那看似温和实则焦灼的目光，缓缓道：“陛下之意，臣妾明白了。只是……萧总督如今位高权重，威加海内，行事自有其章法。臣妾与家父人微言轻，恐怕……难入其耳，更遑论传话置喙了。况且，陛下乃一国之君，若有何示下，自当通过朝廷正式渠道，方显郑重。”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萧无病如今的地位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不是可以随意“传话”的对象，又暗指周天此举有失帝王身份，将皮球轻巧地踢了回去。
周天脸色微沉，他何尝不知正式渠道？
但那萧无病连朝廷钦差，甚至听说大周的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正式渠道又有何用？
他强忍着不快，将目光投向一直安静旁听的周嫣，试图从另一边寻找突破口，语气更加“和蔼”：“嫣儿也长大了，出落得越发标致。听闻那萧无病……年纪似乎也不大？少年英雄，总是令人……印象深刻。”
周嫣到底年纪尚小，不如其母沉得住气，听到父皇提及萧无病，又联想到外公描述的那位“俊朗青年”，脸颊不由微微泛红，顿时局促不安起来。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声如蚊蚋：“女儿……女儿不知。”
沈令仪见状，心中警铃微作，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陛下，嫣儿年幼，久居深宫，不谙外界之事。那等军国大事，风云人物，还是莫要让她听闻太多，徒增烦扰为好。”
周天看着这对母女，一个滑不溜手，一个羞涩怯懦，知道自己今日恐怕难以达到目的。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隐隐的怒意涌上心头。
他意识到，随着萧无病的崛起，这坤宁宫的主人，似乎也悄然挺直了腰杆，不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那层帝王的面具，站起身：“也罢，是朕考虑不周了。你们……好生歇着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那背影在坤宁宫明灭的烛火下，竟显出几分落寞与仓促。
看着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周嫣才松了口气，有些不安地看向母亲：“母后，父皇他……”
沈令仪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目光却依旧望着殿门方向，眼神深邃难明。
她低声道：“嫣儿，记住，如今这世道，能依靠的，唯有我们自己，以及……真正强大的力量。”
她心中雪亮，周天今日之举，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想在绝望中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
但他找错了人，也低估了萧无病。那个年轻人的棋局，早已超越了这深宫妇孺所能影响的范围。
而她们母女，在这盘越来越大的棋局中，或许……只能紧紧依附于那颗最耀眼也最危险的棋子，才能寻得一线生机。
周天想利用她们去博弈，却不知她们，早已身不由己地置身于棋局之中，甚至她们的命运，也已与那颗棋子紧紧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