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章台宫中的嬴政,刚刚结束了与蒙恬关于军务的谈话。
顾念一与陈平那场关于“暗部”构建的热烈讨论,以及她后续对街边病患的观察和内心闪过的担忧,都清晰的传入他耳中。
听到顾念一与陈平相谈甚欢,甚至提出了连陈平都为之侧目的“密写”等术,嬴政眼中闪过满意。
这丫头,虽时常跳脱,但在正事上,确是十分认真。
而当听到她注意到街边病患增多,心生担忧,甚至想去医学院提醒时,嬴政的目光微微凝滞了一瞬。
他抬眼看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寒风正卷着落叶打着旋儿。
天气骤寒,民生多艰,疫病亦是最易滋生之时。
这并非小事。
只是,冯劫此刻寻她,想必是为了律法中那些争议条款,急需定论。
医学院之事,暂且押后也无妨。
嬴政沉吟片刻,对身旁侍奉的郎中令吩咐道:
“传诏太医令,令其密切关注近日咸阳城内疾患情况,若有异常,即刻上报。另,着少府协同太医令,核查防治风寒疫病之药材储备是否充足。”
“唯!”郎中令领命而去。
嬴政重新将目光投向案上的疆域图。
北疆、南越、西域、朝堂、律法、民生……
千头万绪,皆需他权衡掌控。
顾念一那点偶然发现的街巷隐忧,暂时被更多、更急的浪涛所掩盖。
他只希望,莫要酿成什么大的风波才好。
毕竟,他的大秦,正在变革的关键时期,经不起太多折腾。
而顾念一,此刻正坐在冯劫那布置简朴的书房里,面对着冯劫就《刑律》中一条关于“诬告反坐”条款的严厉质询,暂时将医学院和街边那些咳嗽的百姓,忘在了脑后。
冯劫的书房辩论。
最终以双方各退半步,顾念一同意在“诬告反坐”条款中加入更严格的证据审查程序。
冯劫则不再坚持过于严苛的连带责任——暂告一段落。
顾念一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冯府时,夜色已深,寒风更是凛冽刺骨。
接下来的几日,天气并未好转,反而一日冷过一日。
铅灰色的天空仿佛随时要压下来,寒风卷着尘土和枯叶,在咸阳街头巷尾肆虐。
顾念一明显感觉到,衙署里告假的人多了起来,连萧何偶尔也会低咳几声。
她自己也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发痒,赶紧灌了几大杯热水,又让张媪熬了姜汤,心里那点不安渐渐扩大。
【这鬼天气,可别真闹出大疫来……】
她暗自祈祷,但现实往往不遂人愿。
疫情如同蛰伏的野兽,在严寒的掩护下,骤然发难。
起初只是零星的报告,说是城西几个里坊风寒患者增多。
但很快,消息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
不仅城西,城东、城南、北郭,乃至宫中都开始出现大量病倒者。
症状大抵相似:
突发高热,畏寒战栗,头痛身痛,咳嗽不止,严重者甚至呼吸急促,面色青紫。
太医院的太医们倾巢而出。
沿用《黄帝内经》等典籍古方,多以麻黄、桂枝、杏仁等药材发散风寒,宣肺平喘。
然而,此次疫病来势凶猛,古方见效缓慢,甚至对一些重症患者全然无效。
死亡人数开始攀升,先是贫苦的闾左之民。
后来连一些家境尚可的商贾、乃至少数低级官吏和军士也未能幸免。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迅速在咸阳城中弥漫开来。
药铺门前排起长龙,药材价格飞涨,人心惶惶。
往日喧嚣的市集变得冷清,人们行色匆匆,以袖掩面,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猜疑。
就在这混乱与不安中,一些阴暗的角落里,流言开始滋生、传播。
“听说了吗?这是天谴!陛下行新政,用女子为官,搅乱阴阳,悖逆古制,故而上天降下灾疫以示惩戒!”
有方士在私下里散布言论。
“没错!还有那什么学院,汇聚百家,不尊儒术,惹得天怒人怨!”
“那些新奇的物事,什么土豆、玉米,怕也不是什么仙种,是引来灾祸的妖物!”
这些流言裹挟着对未知疫病的恐惧和对新政的不满,悄然扩散。
甚至开始动摇一些底层官吏和军民的信念。
章台宫内,气氛凝重。
嬴政面色阴沉的看着案上堆积的、来自各处的疫情奏报和太医院束手无策的请罪文书。
他能清晰的听到宫外隐约传来的哭嚎,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绝望与恐慌。
更让他怒意升腾的,是那些悄然传入他耳中的“天谴”流言。
【无知蠢物!】
他心中冷哼,帝王之威如同实质般在殿内弥漫,让侍立的内侍们噤若寒蝉。
他深知,疫病是实,若任由流言发酵,动摇的将是国之根本。
就在这时,顾念一求见。
她脸色也不太好,带着明显的忧色,可眼神却异常坚定。
“陛下!”她行礼后,开门见山,“此次疫病传播极快,太医院古方恐难应对。臣以为,此疫重在‘防范’与‘隔断’,而非单纯治疗!”
嬴政目光看向她:“讲。”
“臣有防疫三策,或可一试!”顾念一深吸一口气,将她憋了几天、结合了现代公共卫生知识和当前实际情况的想法和盘托出。
“第一步立即设立‘隔离区’!将已患病者与未患病者彻底分开,集中医治,防止交叉感染!”
“第二步全城消杀!组织人手,于街巷、官署、军营、民居内外,大量喷洒石灰水,以杀灭……呃,以驱除疫气!”
“第三部制作‘口罩’!”
她拿出自己这几日让张媪赶制的、用多层细棉布夹着活性炭粉(系统兑换)的简易口罩。
“令官吏、军士、以及必须外出者佩戴此物,可一定程度上阻隔疫气通过口鼻传播!”
这三条策略一出,不仅殿内侍候的宫人面露惊愕,连嬴政都微微蹙眉。
隔离?
将病人集中起来,听起来像是弃之不顾?
石灰水泼洒街道,闻所未闻!
佩戴口罩?
更是匪夷所思,形同戏子,成何体统!
果然,当嬴政召集群臣,将顾念一这三策提出时。
立刻遭到了太医院和以洪栾为首的保守派的猛烈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