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冬,澶州北城的城楼上,寒风卷着雪粒,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年过九旬的赵烈裹着厚厚的狐裘,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城墙的垛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孙子赵仲,刚满二十岁,身着轻甲,手持长枪,站在他身旁,目光警惕地望向远处的辽军大营——那里炊烟袅袅,隐约能看到黑色的“契丹”大旗在寒风中飘扬,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祖父,辽军已经围了三天了,城里的粮草还够支撑多久?”赵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虽在洛阳听过祖父讲五代战乱的故事,却从未亲历战场,此刻城楼下辽军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让他忍不住心跳加速。
赵烈缓缓抬起头,望向辽军大营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里曾是燕云十六州的土地,后晋天福三年(940年),他亲眼见石敬瑭将这片土地割让给契丹,见耶律德光带着骑兵在幽州“打草谷”,见汉民们在寒冬里流离失所。如今,辽军再次南下,却不再是五代时的“劫掠”,而是带着“议和”的意图,这让他既意外,又心痛。
“粮草还够五日。”赵烈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十年的风霜,“但辽军也不好过,他们深入宋境,补给线太长,萧太后(萧绰)比谁都清楚,再耗下去,对他们没好处。”他想起后唐天成三年(928年),契丹南下攻晋阳,也是因粮草不济,最终被迫撤退,“五代时,辽与中原的战争,多因粮草而止,如今也一样。”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从城下传来。枢密使寇准身着绯色官袍,骑着马,在士兵的护卫下登上城楼。他看到赵烈,赶紧翻身下马,快步走来:“赵公,您怎么还在城楼上?天这么冷,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得了!”
“老夫活了九十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赵烈摆摆手,指着辽军大营,“寇大人,辽军那边有动静吗?萧太后真的愿意议和?”
寇准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赵烈:“这是辽使送来的议和条件——宋辽约为‘兄弟之国’,宋每年给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双方以白沟河为界,开放边境贸易。陛下(宋真宗)召集大臣商议,多数人都同意,说‘和平比战争好’,可老夫总觉得,这岁币虽少,却也像是五代时的‘贡赋’,咽不下这口气。”
赵烈接过书信,手指拂过“岁币”二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想起后晋石敬瑭每年给契丹的“岁贡”,想起后汉刘知远为了讨好契丹,被迫送去的金银珠宝,那些都是中原的屈辱。“寇大人,你觉得这盟约,与五代时的‘屈辱和议’有什么不同?”
“不同在于‘平等’。”寇准走到城墙边,望着远处的黄河,“五代时,石敬瑭称契丹为‘父皇帝’,是臣属关系;如今宋辽约为‘兄弟之国’,陛下年长,为‘兄’,辽圣宗年幼,为‘弟’,没有臣属之分。而且岁币是‘助军旅之费’,不是‘贡赋’,边境贸易也是双向的,大宋的瓷器、丝绸能卖到辽境,辽的马匹、皮毛也能卖到大宋,这比五代时的‘单方面输送’强多了。”
赵烈沉默良久,想起雍熙北伐的失败——曹彬东路军溃退,杨业战死陈家谷,大宋的军力确实不足以彻底击败辽军。“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他轻声说,“五代时,中原王朝要么苟且偷生,要么盲目北伐,最终都落得个战乱不休;如今大宋能以岁币换和平,让百姓免于战火,也是一种选择,只是这选择,太让人心疼了。”
他让赵仲取来纸笔,在城楼上写下一段文字:“宋辽澶渊议和,约为兄弟,岁币银绢,边境互市。此非五代之屈辱,亦非大宋之完胜,实为两败俱伤后的妥协——辽无灭宋之力,宋无复燕之锐,和平虽需岁币,却胜战乱之苦。”
午后,宋真宗的御驾抵达澶州南城。赵烈与寇准前往觐见,刚到御帐外,就听到大臣王钦若的声音:“陛下,辽军势大,不如迁都金陵,避开辽军锋芒!当年南唐李昪迁都金陵,不也保了几十年安稳吗?”
“糊涂!”寇准猛地推开门,声音带着愤怒,“五代时,后唐李从珂迁都洛阳,后晋石敬瑭迁都汴梁,哪次迁都不是因为怯懦,最终导致亡国?如今陛下亲征,军心大振,若迁都,百姓会怎么看?士兵会怎么看?辽军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赵烈走进御帐,对着宋真宗躬身行礼:“陛下,老臣有话要说。五代之乱,源于‘迁都避敌’‘苟且偷生’——后梁朱温因避李克用,多次迁都,导致民心离散;后汉刘承佑因避郭威,逃离汴梁,最终被杀。如今陛下亲征澶州,已是民心所向,若此时迁都,不仅会丢失河北之地,还会重蹈五代覆辙,望陛下三思!”
宋真宗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显然也在犹豫。他看着赵烈,又看了看寇准,最终叹了口气:“朕明白你们的意思。朕也不想迁都,只是……只是担心辽军不退,百姓受苦。”
“陛下放心!”寇准上前一步,“辽使已答应议和,只要陛下在盟约上签字,辽军很快就会撤退。而且老臣已安排好了,盟约签订后,陛下要登上澶州北城,安抚士兵和百姓,让他们知道,大宋没有输,只是选择了和平。”
赵烈补充道:“陛下登城时,可带上杨业将军的儿子杨延昭——杨将军为收复燕云战死,他的儿子仍在守边,让他陪陛下登城,既能安抚军心,也能让辽军知道,大宋的忠勇之士,从未放弃。”
宋真宗点头同意,当即下令让杨延昭前来觐见。不久后,杨延昭身着铠甲,走进御帐,他的脸上带着战场的伤痕,眼神却依旧坚定。“末将杨延昭,参见陛下!”
“免礼。”宋真宗看着他,想起杨业的忠勇,心里满是感慨,“你父亲为大宋战死,朕一直记在心里。今日让你陪朕登城,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大宋不会忘记忠勇之士。”
杨延昭躬身答道:“陛下言重了。父亲常说,五代时,多少将士为了家国战死,他们的血不能白流。如今陛下亲征,为百姓求和平,末将愿意陪陛下登城,让辽军知道,大宋虽愿议和,却也不惧一战!”
次日清晨,宋真宗登上澶州北城。城楼下的士兵们看到皇帝的黄龙旗,顿时欢呼起来,声音响彻云霄。辽军大营里,萧太后听到欢呼声,忍不住皱起眉头——她知道,大宋的军心已稳,再打下去,对辽军不利。
盟约签订的仪式在城楼上举行。辽使韩德昌与宋使曹利用分别代表两国签字,双方交换盟约文本,约定“永敦和好,休养生息”。赵烈站在一旁,看着盟约上的“兄弟之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他既为和平的到来感到欣慰,又为未能收复燕云感到遗憾。
仪式结束后,杨延昭走到赵烈身边,小声问:“赵公,您觉得这盟约能维持多久?我们还能收复燕云吗?”
赵烈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远处的燕云方向:“盟约能维持多久,要看大宋能否自强。五代时,后唐与契丹的盟约,因李存勖的奢靡而破裂;后晋与契丹的盟约,因石敬瑭的屈辱而被唾弃。如今大宋若能整顿吏治、训练军队、发展生产,将来总有一天,能收复燕云;若因和平而懈怠,就算没有辽军,也会重蹈五代覆辙。”
他让赵仲取出《幽云防御图》,在图上“澶州”旁写下:“景德元年,宋辽议和,和平可期,复燕有望——需以自强为基,勿学五代之怠。”
几日后,辽军开始撤退。赵烈站在城楼上,看着辽军的队伍缓缓向北移动,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欣慰——至少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宋辽和平,能看到百姓免于战火,这比五代时的战乱不休,已是天大的进步。
回到洛阳后,赵烈将澶渊之盟的经过详细记录在《五代秘史·宋初篇》中,写下一段长长的批注:“宋真宗景德元年,澶渊之盟成,宋辽罢兵,约为兄弟,岁币银绢,边境互市。此盟为宋辽关系之转折点,终结了五代以来双方‘战多和少’的局面,开启了百年和平。其意义不在‘胜败’,而在‘选择’——大宋摒弃五代之‘盲目北伐’,辽摒弃五代之‘劫掠中原’,以妥协换和平,以互市促交流,实为乱世后的理性选择。然盟约亦有隐忧:岁币虽少,却需长期支付,恐成大宋财政负担;和平虽久,却易让军民懈怠,渐失尚武之气,此为后世‘积弱’之伏笔。赵烈亲历五代,深知战乱之苦,亦憾燕云未复,然和平之下,百姓能安,文化能兴,此亦为五代乱世所未有的福祉。”
批注写完,赵烈将《五代秘史》手稿与澶渊之盟的抄本放在一起。窗外的雪已停,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温暖而柔和。他想起年轻时在河东军的岁月,想起柴荣北伐时的壮志,想起杨业战死时的悲壮,突然觉得,澶渊之盟虽不是最理想的结果,却是当下最现实的选择——至少,他不用再像五代时那样,看着百姓流离失所,看着将士战死沙场。
赵仲走进书房,手里捧着刚收到的书信:“祖父,幽州的苏老栓来信了!他说盟约签订后,辽军不再欺压汉民,边境贸易也开了,他的儿子苏二郎已经能把蜀锦卖到幽州,赚的钱比以前多了好几倍!”
赵烈接过书信,看着上面的字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好啊!只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就算燕云暂时收不回来,也值得。”他想起苏老栓在蜀地的遭遇,想起燕云汉民在五代时的苦难,如今他们能通过边境贸易改善生活,也算是盟约带来的一点慰藉。
此时的幽州,苏二郎正带着一批蜀锦走进辽境的商铺。商铺老板是契丹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他看着蜀锦,笑着说:“大宋的丝绸就是好,上次进的货很快就卖完了,下次你多带些来,我给你好价钱!”苏二郎点点头,心里满是感慨——五代时,汉民在幽州连自由买卖的权利都没有,如今却能与契丹人平等交易,这就是和平的意义。
汴梁的皇宫里,宋真宗正在查看边境贸易的报表,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枢密院的官员们正在制定军队训练计划,希望能提升军力,为将来收复燕云做准备;寇准则在整理澶渊之盟的文件,计划将盟约内容刻在石碑上,立于边境,警示后人“和平来之不易”。
洛阳赵府的书房里,赵烈将苏老栓的书信与《幽云防御图》放在一起。他知道,澶渊之盟带来的和平,需要大宋用自强来守护,需要后人用努力来延续。而他能做的,就是把这些故事、这些教训,都记录下来,留给子孙,留给后世,让他们知道,五代的战乱有多苦,如今的和平有多珍贵,收复燕云的梦想,有多重要。
夕阳透过窗棂,洒在赵烈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他拿起笔,在《五代秘史》的扉页上写下:“和平非终点,自强方长久;燕云未复日,我辈当努力。”这既是对澶渊之盟的总结,也是对后世的期许,更是一个亲历五代乱世的老人,留给这个时代最珍贵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