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终于歇了,可北疆的寒气却更刺骨,呼出来的白气能瞬间在睫毛上凝成霜,踩在雪地里,咯吱声能传出去老远,像是大地在打哆嗦。流民营的铁坊、木工坊、缝纫坊却彻夜亮着灯,烛火在雪地里铺成一片暖光,像条护着希望的长龙,把寒气都挡在了外面,连空气里都飘着炭火和木屑的暖香。
苏晚天不亮就到了铁坊,刚推开木门,一股热浪就裹着铁腥味扑过来,差点掀翻她的厚披风。铁匠们光着膀子,黝黑的脊梁上滚着汗珠,汗珠滴在铁砧上,“滋啦”一声化成白烟,又很快被熔炉的热浪卷走。李大叔蹲在熔炉旁,往里面添着焦炭,火苗“腾”地窜起,把他脸上的皱纹映得格外清晰,连鬓角的白发都泛着红光,手里的铁钳磨得发亮,一看就用了多年。
“苏姑娘,您怎么来了?天这么冷,快进屋烤烤火,我刚让学徒烧了热水。”李大叔放下铁钳,转身要去拿挂在墙上的厚布巾——那是苏晚之前用缝纫坊剩下的棉布做的,厚实又保暖,每个铁匠都有一条。
苏晚摆摆手,走到铁砧旁,指尖轻轻碰了碰刚铸好的犁头——铁头泛着银亮的光,没有一点锈迹,刃口磨得锋利,比普通犁头沉了两斤,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能感觉到铁料的扎实。“这犁头好,开春流民种地肯定趁手,粮商们就喜欢这样的硬货,不容易坏,他们转卖也方便。”她笑着说,目光扫过忙碌的铁匠们,见有人揉着眼睛打哈欠,心里有了主意,“咱们得加快进度,还得让大家歇好,我想推行三班倒——白天、傍晚、夜里各一班,每班四个时辰,大家轮流休息,炭火管够,工分按双倍算,每天再加两个白面馒头,怎么样?”
铁匠们一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眼里满是惊喜。之前连轴转了两天,大家眼皮都在打架,有的甚至站着都能打盹,生怕锤错了地方浪费铁料。现在既能歇口气,工分还加倍,还有白面馒头吃,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个年轻铁匠抹了把脸上的汗,大声喊:“苏姑娘,我们愿意!别说三班倒,就是熬通宵,也得把犁头铸够!您放心,我们肯定不偷工减料!”
李大叔立刻开始分拨:十五个铁匠分成三组,每组五人,一组守着熔炉负责熔铁,控制火候,确保铁水成色;一组掌大锤锻打犁头,把铁坯打成犁的形状,保证犁身平整;一组拿小锤打磨刃口,磨得锋利还得修去毛刺,防止流民用的时候划伤手。分工定好,铁坊的节奏立刻快了起来——之前半个时辰才能铸好一把犁头,现在一刻钟就能成,铁砧上的火花溅得更高,映得每个人脸上都亮堂堂的。苏晚看着火候正好,又叮嘱:“别光顾着快,质量得把住。比如犁头和犁柄的连接处,得打得结实,不然耕地的时候容易断;刃口磨得差不多就行,太锋利反而容易卷刃。”李大叔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咱们打的犁头,能耕三年不卷刃,粮商要是不满意,我把这铁砧吃了!”
苏晚又往木工坊去,刚到门口就闻见木屑的清香,混着松脂的味道,让人精神一振。王木匠正带着六个木匠赶制桌椅,刨子飞快地刨着榆木,薄如蝉翼的木花落在地上,堆成了小小的山,踩上去软软的,像铺了层棉絮。“苏姑娘,您看这桌椅,用的是老榆木,去年秋天存的,在通风的棚子里晾了大半年,干透了,不会变形开裂。”王木匠拿起一把刚做好的椅子,轻轻晃了晃,稳得纹丝不动,又敲了敲桌面,声音清脆,“城里的酒楼、客栈就喜欢这样的硬木家具,耐用还显档次,之前‘悦来楼’的掌柜还来问过,说想要一批呢。”
苏晚点点头,目光落在角落里两个打盹的年轻木匠身上——他们都是刚从邻省逃来的流民,十六七岁的年纪,瘦得像根竹竿,眼睛熬得通红,手里还攥着锯子,头一点一点的,像要栽倒在木料堆里。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累了就去旁边的帐篷歇会儿,我让学徒煮了姜汤,里面放了红糖,喝了暖暖身子,下一班再过来干活。”
年轻木匠们猛地惊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手忙脚乱地站直:“苏姑娘,我们不累,还能再做两套桌椅。我们以前在家就帮着做木工,能行的。”
“傻孩子,身体是本钱,累垮了怎么干活?”苏晚不由分说,把他们往帐篷里推,“我看着你们喝了姜汤再走,不然不准回来。你们还小,以后有的是干活的机会,不用急在这一时。”帐篷里的炭火正旺,姜汤冒着热气,甜丝丝的。两个年轻人捧着碗,眼眶都红了——他们以前在老家饿肚子是常事,逃荒路上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从没被人这么疼惜过,手里的碗仿佛有千斤重,喝着姜汤,心里暖得发颤。
从木工坊出来,苏晚径直去了缝纫坊。这里更热闹,三十多个流民妇人围坐在炭火旁,手里的针线穿梭得飞快,棉线的“簌簌”声混着妇人的笑语,把寒气都挡在了门外。永嘉也在其中,她的手指被针扎破了好几个小口子,贴了片沈医女给的草药,却依旧攥着针线,认真地缝着棉衣的袖口,还在边角绣了朵小小的麦穗——那是她跟着隔壁的张婶学的,张婶说麦穗象征丰收,绣在棉衣上,盼着来年粮食能多收些。
“永嘉,别缝了,先去敷点药。你看你手指都破了,再缝该感染了。”苏晚走过去,拿起她的手,心疼地看着那些渗着血珠的小伤口,从袖中掏出一小瓶药膏——那是沈医女配的,里面加了薄荷和金银花,治针伤很管用,还能止痛消炎。
永嘉却摇摇头,把刚缝好的棉衣举起来,眼里闪着光:“苏晚姐姐,你看,我这就缝好了!这件棉衣厚实,里面塞的是新弹的棉花,能过冬。张婶说,一件这样的棉衣,能换五斤糙米呢。多缝一件,咱们就能多凑一点粮,边关的叔叔们就能多吃一口饱饭。我不疼,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她说着,又拿起另一片布料,笨拙地穿针引线,手指却比之前稳了不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总扎到手——她私下里练了好几天,就是想多帮点忙。
苏晚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软得发暖。这个曾经娇生惯养的小郡主,以前连针都不会拿,喝水都要丫鬟递,现在却能缝好一件完整的棉衣,还懂得为筹粮操心,真是长大了。她拿起一旁的针线,坐在永嘉身边,也缝了起来:“那我陪你一起缝,咱们今天争取多缝十件棉衣。你缝袖口,我来缝领口,咱们分工快些。”妇人们见了,都笑得更欢,手里的针线也更快了,张婶还哼起了家乡的歌谣,调子温暖,唱的是“麦浪翻,粮满仓,百姓安乐笑开颜”,歌声在缝纫坊里飘着,满是希望。
正午时分,魏小六匆匆跑过来,手里捏着张纸条,脸上满是喜色,跑得满头大汗,棉帽上的雪都化了:“苏姑娘!好消息!城里的‘福源粮行’愿意用三百石粮换咱们的五十把犁头和三十套桌椅,明天一早就来拉货!还有‘裕丰肉铺’的王掌柜,说愿意用五百斤肉换二十件棉衣——他说冬天肉好卖,换了棉衣能给伙计们穿,还能省些买棉衣的钱。肉能给工坊的人改善伙食,大家吃好了才有劲干活,还能省些粮食出来,一举两得!”
苏晚接过纸条,指尖划过上面的数字,心里松了口气。第一天就有这样的进展,比她预期的还要好,十五日内筹够万石粮的目标,好像不再那么遥远了。她让魏小六赶紧去安排交接,又叮嘱:“跟粮商和王掌柜说,咱们的货保证质量,要是他们满意,以后还能长期合作。咱们工坊每个月都能出一批成品,他们要多少,咱们就能供多少,价格还能再优惠些。”
夕阳西下时,第一班的人换岗了。休息的流民们捧着热姜汤,坐在帐篷里聊着天,有的说“等筹够粮,边关的弟兄们就能吃饱了”,有的说“开春种上麦,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盼头。铁坊的第一组铁匠刚歇下,就有流民捧着刚烤好的红薯过来——那是用流民营存的红薯烤的,甜丝丝的,外皮焦脆,给辛苦的人补身子。木工坊的王木匠也没闲着,拿着刨子给孩子们做小木马,惹得一群孩子围着他转,笑声传得老远,把最后一丝寒气都驱散了。
苏晚站在工坊外,看着夕阳把雪染成暖金色,听着里面依旧响亮的锤声、刨声、针线声,心里满是踏实。寒风还在刮,但她知道,只要这些灯火不熄,只要大家的心拧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的难关。北伐的粮草会凑够,边关的将士会吃饱,北疆的百姓,总有一天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到那时,雪地里的灯火,会变成田埂上的炊烟,温暖又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