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雷霆一击反掌间
琼林宴设在皇家园林之中，是宫中招待才俊的雅集。接到请柬者非富即贵，或是文坛名士，或是商界巨擘。
沈墨轩一袭青衫，低调入席。园中已有数十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交谈。他目光扫过全场，未见蔡京身影，倒是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商界对手，此刻都装作未见他的样子。
“沈掌柜也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墨轩转身，见是一位面生的中年文士，身着紫色常服，气度不凡。他忙拱手道：“在下沈墨轩，不知先生是...”
文士微微一笑：“鄙姓赵，在宫中当差。久闻沈掌柜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宫中当差，姓赵...沈墨轩心中一动，莫非是宗室子弟？
“赵先生过奖了。”沈墨轩谨慎应对。
赵先生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近日钱币市场颇不平静，沈掌柜可有关注？”
沈墨轩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略知一二。朝廷新政，市场波动在所难免。”
“哦？”赵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沈掌柜觉得这是新政所致？”
沈墨轩坦然道：“市场如江河，有风自然起浪。浪大浪小，全看风势。”
赵先生眼中闪过赞赏：“好比喻。那沈掌柜可知道，这风从何来？”
沈墨轩心知这是在试探他是否知晓宫中有人插手，便含糊道：“天意难测，凡人只能顺势而为。”
二人正说着，忽然园中一阵骚动。只见一群宦官簇拥着一位华服男子走来，所到之处，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是郓王殿下！”有人低呼。
沈墨轩心中一震。郓王赵楷，官家第三子，才学出众，颇得圣心。他为何会出席今日之宴？
赵先生低声道：“郓王殿下近日受命协理钱法改革事宜，今日特来与诸位才俊交流。”
沈墨轩顿时明白了几分。原来背后之人，竟是郓王！
郓王登台说了几句场面话，宴会正式开始。歌舞助兴，酒过三巡，气氛渐热。
沈墨轩静坐一隅，暗中观察。只见郓王与几个大商人交谈甚欢，却始终未看向他这边。倒是那位赵先生，不时与郓王有眼神交流，显然关系匪浅。
宴会进行到一半，忽然有宦官疾步入内，在郓王耳边低语几句。郓王面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起身道：“诸位，刚得急报，朝廷有要事处理，本王先行一步。”
众人连忙起身相送。郓王快步离去，经过沈墨轩身边时，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郓王刚走，赵先生便来到沈墨轩身边，低声道：“沈掌柜，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园中僻静处，赵先生直截了当道：“郓王殿下很欣赏沈掌柜的才干。”
沈墨轩躬身道：“殿下厚爱，晚辈愧不敢当。”
赵先生微微一笑：“明人不说暗话。殿下希望沈掌柜能协助推行钱法改革。”
沈墨轩心中飞快盘算。郓王这是要招揽他？还是另有所图？
“不知晚辈能做什么？” “很简单。”赵先生压低声音，“殿下需要有人在市场上配合新政。事成之后，自有厚报。”
沈墨轩谨慎道：“朝廷新政，草民自当遵从，何须特意...”
赵先生打断他：“沈掌柜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殿下的意思。不是要你遵从，而是要你带头。”
沈墨轩顿时明白了。郓王这是要他做新政的马前卒，甚至可能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若晚辈不能胜任...”沈墨轩试探道。
赵先生面色一冷：“郓王殿下不喜被拒绝。沈掌柜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沈墨轩独自站在园中，背后渗出冷汗。
郓王、蔡京...他已被卷入一场巨大的政治旋涡之中。
回到沈府，已是黄昏时分。
赵启明急迎上来：“掌柜的，宫中情况如何？”
沈墨轩简要说了一遍，赵启明听得目瞪口呆：“郓王殿下？他为何要插手商界之事？”
沈墨轩沉吟道：“恐怕与立储之争有关。郓王虽得圣心，但毕竟不是嫡长子。若能推动钱法改革成功，便是大功一件。”
赵启明忧心忡忡：“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夹在蔡京和郓王之间？无论得罪哪一边，都是灭顶之灾啊！”
沈墨轩目光坚定：“未必。危机危机，危中有机。或许这是我们摆脱蔡京控制的机会。”
正说着，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一个满身是血的伙计跌跌撞撞冲进来：“掌柜的！不好了！我们在城西的仓库遭袭！”
沈墨轩猛地起身：“什么时候的事？损失如何？”
伙计喘着气道：“就在半个时辰前！一伙蒙面人突然冲进来，见人就砍！我们拼死抵抗，但还是被他们抢走了十几箱钱币！”
沈墨轩面色一沉：“可看清是什么人？”
伙计摇头：“都蒙着面，但身手极好，像是职业杀手。”
赵启明急道：“定是周世昌狗急跳墙！我这就带人去周家！”
“慢！”沈墨轩拦住他，“无凭无据，不可妄动。”
他沉思片刻，忽然问道：“被抢的是哪些箱子？”
伙计道：“是...是标注‘丙字’的那批箱子。”
沈墨轩眼中闪过异色：“确定是丙字号箱？”
伙计肯定地点头：“确定！他们目标明确，直奔丙字库房！”
沈墨轩忽然笑了：“好个周世昌，果然中计了。”
赵启明不解：“掌柜的意思是...”
沈墨轩解释道：“丙字库房里存放的，都是我们准备好的假币和劣币，专门用来钓鱼的。真正的宝贝，都在乙字库。”
赵启明恍然大悟：“原来掌柜早有准备！”
沈墨轩点头：“我料到周世昌会狗急跳墙，故设此局。现在他人赃并获，看他还如何狡辩！”
他立即吩咐：“启明，你带人去开封府报案，就说我们遭劫，损失惨重。记住，要夸大损失，越严重越好。”
赵启明会意：“我这就去！”
伙计迟疑道：“掌柜的，那些歹人身手不凡，若是官府的人也对付不了...”
沈墨轩冷笑：“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今晚就让他们自投罗网。”
夜深人静，城南一处僻静的宅院内，几个黑衣人正在清点抢来的箱子。
“四哥，这次得手容易啊！”一个年轻些的黑衣人兴奋道，“沈家的人不堪一击！”
被称作四哥的正是李四，他揭开面巾，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少废话，快清点！员外还等着呢！”
箱子一个个被打开，里面满是串好的铜钱。李四拿起一串，掂了掂份量，忽然觉得不对。
“等等！”他仔细察看手中的铜钱，脸色骤变，“这...这是假币！”
众人围上来一看，果然发现这些钱币虽然外表与真币相似，但重量明显不足，材质也粗糙许多。
“上当了！”李四猛地跺脚，“快撤！”
然而为时已晚，院门外突然火把通明，数十名官兵破门而入！
“官府拿人！放下兵器！”为首的军官高声喝道。
黑衣人们惊慌失措，有的想要抵抗，有的想要逃跑，但都被官兵团团围住。
李四面如死灰，心知今日已难脱身。他咬牙看向那些箱子，忽然明白这一切都是沈墨轩设下的陷阱！
“李四，果然是你。”一个声音从官兵身后传来。
沈墨轩缓步走出，面色冷峻：“周世昌就这点能耐？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李四咬牙切齿：“沈墨轩！你陷害我们！”
沈墨轩冷笑：“若不是你们心生贪念，又怎会中计？”他转身对军官道，“有劳都头了。这些人夜闯民宅，抢劫伤人，人赃并获。”
军官拱手道：“沈掌柜放心，人犯我们带回去了，定会严加审讯。”
李四被官兵押着经过沈墨轩身边时，忽然低声道：“沈墨轩，你别得意！员外不会放过你的！郓王殿下也不会...”
话未说完，已被官兵推搡着带走。
沈墨轩面色凝重。李四临死前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周世昌背后果然有郓王的影子。
翌日清晨，汴京城再起波澜。
两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大街小巷：一是沈家仓库遭劫，损失高达五万贯；二是周家钱庄掌柜李四涉案被捕，周世昌被官府传讯。
更让人震惊的是，正午时分，朝廷突然贴出告示：为推行钱法改革，特设三日优惠期，期间民间持有的圣宋元宝背河版钱币，可按一比一的比例兑换新钱！
消息一出，全场哗然。
北河版圣宋元宝昨日还被宣布要按八折回收，今日竟能全额兑换！这意味着那些持有此版钱币的人，一夜之间获得了20%的意外之财！
周家钱庄内，周世昌面如死灰地看着告示，双手颤抖。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
那些被他视为废品的背河版钱币，此刻竟成了抢手货。而他已经用几乎白送的价格，将这些钱币全都“卖”给了沈墨轩！
更可怕的是，他用来购买这些钱币的资金，全部来自周家钱庄的储户存款！如今钱庄兑付压力巨大，他却无钱可还！
“员外！不好了！”账房先生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外面挤满了兑付的客户！还有不少人拿着背河版钱币要求兑换新钱！我们说已经没有了，他们就要我们按市价赔偿！”
周世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眼前的账本。
“员外！”账房先生慌忙上前搀扶。
周世昌推开他，眼中布满血丝：“沈墨轩...你好狠的手段！”
直到此刻，他才完全明白沈墨轩的全盘计划：先是诱使他高价收购崇宁重宝，然后暗中低价吸纳背河版圣宋元宝，再通过朝廷新政让背河版升值，最后引爆钱庄兑付危机！
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将他逼入绝境！
“员外，现在怎么办？”账房先生哭丧着脸，“若是不能兑付，钱庄就要破产了！”
周世昌强撑着重伤的身体，咬牙道：“去...去蔡府！现在只有相公能救我们了！”
与此同时，沈府内却是一片欢腾。
赵启明兴奋地汇报着：“掌柜的，我们手中的北河版钱币全部按一比一兑换，净赚两万贯！周家钱庄已经挤满了兑付的人，看来撑不过今天了！”
沈墨轩却面无喜色，反而眉头紧锁。
“掌柜的，有什么不对吗？”赵启明察觉有异。
沈墨轩沉声道：“朝廷突然改变政策，背后定有原因。我原以为会是郓王推动，但看今日告示，签署的却是户部和中书省的联名。”
赵启明不解：“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郓王主管钱法改革，如此重大的政策变动，理应经由他手。”沈墨轩目光深邃，“除非...宫中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变故。”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声。一个官差打扮的人送来信函。
沈墨轩拆信一看，面色微变。
“掌柜的，怎么了？” 沈墨轩将信纸递给他：“蔡京病重，已经向官家上书请辞。”
赵启明大惊：“蔡京要倒台了？这么快？”
沈墨轩摇头：“不是倒台，是急流勇退。他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提前抽身。”
他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果然，傍晚时分，又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传来：郓王赵楷因“行为不谨”，被官家下旨禁足王府，闭门思过！
短短一日之内，朝局剧变。蔡京请辞，郓王被禁，钱法改革政策突变...
赵启明已经跟不上这变化的速度：“掌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墨轩沉吟良久，缓缓道：“恐怕我们都被利用了。”
“被利用？” “有人借我们与周世昌的商战，一举铲除了蔡京和郓王两股势力。”沈墨轩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好一招一石二鸟！”
赵启明倒吸一口凉气：“是谁有如此大的手笔？”
沈墨轩想起琼林宴上那位赵先生，想起宫中传闻，忽然灵光一闪：“我明白了...是太子！”
太子赵桓，虽为储君，但一直不受官家喜爱，大权旁落。如今看来，这位看似懦弱的太子，实则深藏不露，暗中布局，一举扭转了局势！
“那我们...”赵启明忧心忡忡，“会不会被牵连？”
沈墨轩沉思片刻，忽然道：“准备一下，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太子少师李纲。”沈墨轩目光坚定，“现在是时候选择离场了。”
夜幕降临，沈墨轩的车驾悄然驶向李府。
然而他并不知道，黑暗中，已有数双眼睛盯上了他。
就在马车经过一段僻静街道时，突然从两旁屋顶射下无数箭矢！
“有埋伏！”车夫惨叫一声，中箭倒地。
马匹受惊，狂奔起来。车内，沈墨轩紧紧抓住车窗，努力保持平衡。
赵启明拔剑挡开几支射入车内的箭矢，急道：“掌柜的，对方人不少！”
沈墨轩面色冷静：“不要恋战，突围为主！”
然而为时已晚，马车突然猛地一震，停了下来——前方道路已被障碍物阻断！
数十个黑衣人从四周涌出，将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冷笑道：“沈掌柜，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沈墨轩心中一沉。这些人不是周世昌派来的——周世昌已经山穷水尽，派不出这样的阵容。
那么，究竟是谁想要他的命？
蔡京？郓王？还是...其他势力？
危机关头，沈墨轩反而镇定下来。他整了整衣冠，从容走下马车。
“诸位好汉，若是求财，沈某愿加倍奉上。若是索命，也请让沈某死个明白。”
黑衣首领哈哈大笑：“沈掌柜果然胆识过人！可惜...”
话未说完，突然从街道两旁冲出另一批人马，与黑衣人瞬间交战！
刀光剑影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沈掌柜快走！”
沈墨轩定睛一看，竟是那位赵先生！
混乱中，赵启明拉住沈墨轩：“掌柜的，趁现在！”
二人趁乱突围，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中。
背后，厮杀声越来越远。
沈墨轩心中波澜起伏。赵先生为何要救他？这究竟是另一场戏，还是...
当他终于抵达李府时，却见府门紧闭，门上交叉贴着封条！
李纲已经被罢官下狱！
沈墨轩站在冷清的街道上，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一切，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而此刻的他，已经深深陷入这场权力博弈的漩涡中心，无法脱身。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时分。
沈墨轩望着漆黑的夜空，深吸一口气。
棋局已经展开，无论愿意与否，他都已是局中人。
而现在，他必须找出破局之法。
否则，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