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赔了夫人又折兵
暗巷中，沈墨轩背靠冰冷墙壁，急促喘息。
赵启明警惕地环顾四周，剑尖滴血：“掌柜的，追兵暂时甩掉了，但此地不宜久留。”
沈墨轩点头，脑中飞速运转。李纲下狱，太子少师这棵大树倒下，意味着朝局已发生剧变。而自己刚刚遭遇的刺杀，显然不是寻常匪类所为。
“去城南小院。”沈墨轩低声道，“那里应该安全。”
二人穿街走巷，来到城南一处不起眼的民居。这是沈墨轩早年置下的秘密据点，除他之外无人知晓。
院内简陋，但应有尽有。赵启明点亮油灯，为沈墨轩倒了一杯冷水：“掌柜的，今日之事太过凶险，究竟是谁要置我们于死地？”
沈墨轩沉吟道：“不是蔡京，他已是泥菩萨过江；也不是周世昌，他没这个能力。恐怕是...”
话未说完，忽然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赵启明立即握剑戒备，沈墨轩却摆手：“自己人。”
开门后，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衣人闪身而入，竟是那位赵先生！
“赵某来迟，让沈掌柜受惊了。”赵先生摘下面巾，露出真容。此人约莫四十年纪，面白无须，眼神锐利。
沈墨轩拱手：“多谢赵先生方才相救。不知先生是...”
“在下赵鼎，现任太子舍人。”赵先生微微一笑，“奉太子之命，特来与沈掌柜相见。”
沈墨轩心中一震。太子舍人，太子近臣！果然与东宫有关！
赵启明更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赵鼎继续道：“今日刺杀，乃郓王余孽所为。他们得知沈掌柜欲投东宫，故下杀手。”
沈墨轩敏锐地抓住关键词：“投东宫？晚辈何时...”
赵鼎打断他：“沈掌柜莫非以为，今日朝廷突然改变钱法政策，只是巧合？”
沈墨轩顿时明了：“是太子殿下...”
“正是。”赵鼎颔首，“殿下得知郓王与蔡京借钱法改革之名，行中饱私囊之实，故力谏官家，拨乱反正。”
沈墨轩心中豁然开朗。原来这一切都是太子在幕后推动！好精妙的布局！
赵鼎又道：“殿下很欣赏沈掌柜的经商之才和处事之智。如今朝局动荡，正值用人之际，不知沈掌柜可愿为殿下效力？”
沈墨轩沉思片刻，谨慎道：“承蒙殿下厚爱，草民感激不尽。只是商贾之身，恐难当大任。”
赵鼎笑道：“沈掌柜过谦了。殿下不需要你入朝为官，只需继续做你的生意。只不过...”
他压低声音：“这生意，要为东宫而做。”
沈墨轩顿时明白。太子这是要他在商界为东宫筹措资金，收集情报！
“当然，殿下不会亏待自己人。”赵鼎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京城三家钱庄的地契，原属郓王党羽，现已抄没入官。殿下特许，以半价转与沈掌柜。”
沈墨轩接过一看，心中骇然。这三家钱庄规模都不小于周家钱庄，半价购入，简直是白送！
赵鼎继续加码：“此外，殿下已下令，周家钱庄即日起查封清算。其优质资产，优先由沈掌柜收购。”
沈墨轩深吸一口气。太子这是要扶持他取代周世昌，成为汴京新的商业巨头！
“殿下厚恩，草民感激涕零。”沈墨轩躬身道，“只是草民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指点。”
“但说无妨。” “殿下为何选中草民？汴京富商众多，比沈某合适的大有人在。”
赵鼎意味深长地笑了：“因为沈掌柜是寒门出身，无派无系；因为沈掌柜精明强干，却懂得分寸；更因为...”
他顿了顿，声音转低：“沈掌柜手中，有蔡京与郓王往来的证据。”
沈墨轩心中一震。原来如此！太子看中的是他的能力和手中的把柄！
“草民明白了。”沈墨轩郑重道，“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赵鼎满意点头：“很好。三日后，殿下会在东宫设宴，届时请沈掌柜务必出席。”
送走赵鼎，赵启明迫不及待地问：“掌柜的，我们真的投靠太子了？”
沈墨轩目光深邃：“不是投靠，是合作。太子需要我们的财力和情报，我们需要太子的庇护和支持。”
他走到窗前，望着黎明前的黑暗：“启明，你记住，政治这东西，比商场凶险百倍。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赵启明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墨轩转身，眼中重新燃起斗志：“首先，收拾周世昌这个烂摊子。”
周家钱庄此时已陷入彻底混乱。
官府贴出封条，禁止任何人出入。门外挤满了要求兑付的储户，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对面茶楼上，周世昌面如死灰地看着这一切。一夜之间，他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基业，轰然倒塌。
“员外，走吧。”老管家低声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世昌惨笑：“走？往哪走？蔡京倒台，郓王被禁，我已是丧家之犬！”
老管家叹息：“至少先离开汴京，避避风头。”
周世昌摇头：“你不懂。我若是走了，就真的完了。”
他眼中忽然闪过疯狂之色：“沈墨轩...都是沈墨轩害的！我就算死，也要拉他垫背！”
老管家大惊：“员外不可！如今沈墨轩有东宫撑腰，动不得啊！”
周世昌猛地抓住老管家衣襟：“你说什么？东宫？”
老管家颤声道：“今早传来的消息，太子殿下已经接手钱法改革，沈墨轩...沈墨轩被太子召见了！”
周世昌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撞在墙上。
原来如此！原来沈墨轩早已投靠太子！自己竟一直在与东宫作对！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几个官差走上楼来，为首一人亮出腰牌：“周世昌，你涉嫌挪用官银、扰乱市场，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世昌惨笑一声，忽然从窗口一跃而下！
“员外！”老管家惊呼。
官差们急忙冲下楼，只见周世昌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周围人群惊呼四起，乱作一团。
谁也没有注意到，对面巷口，沈墨轩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赵启明低声道：“掌柜的，周世昌跳楼了。”
沈墨轩面色平静：“救人。别让他死了。”
赵启明一愣：“为何？他不是...”
“他若死了，很多秘密就永远石沉大海了。”沈墨轩目光深邃，“况且，活着受罪，比死了更痛苦。”
官差将周世昌抬走救治，人群渐渐散去。
沈墨轩转身：“走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东宫。
沈墨轩第一次踏入这皇家禁地。与蔡京别院的奢华不同，东宫布置简朴而不失威严，处处透着太子赵桓节俭务实的风格。
宴会规模不大，只有十余人参加，大多是太子近臣和心腹。
太子赵桓坐在主位，面色略显苍白，但目光炯炯有神。他说话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设宴，一是庆贺钱法改革拨乱反正；二是欢迎沈掌柜加入。”太子举杯，众人纷纷响应。
沈墨轩躬身道：“草民惶恐，承蒙殿下厚爱，定当竭尽全力。”
宴会间，太子问起商业之事，沈墨轩对答如流，提出不少精辟见解，引得太子频频点头。
席间一位老者忽然问道：“听闻沈掌柜精通算术，善于预测市场变化。不知对即将推行的交子改革有何高见？”
沈墨轩认出此人是户部尚书李棁，忙道：“李大人谬赞。草民以为，交子之弊在于准备不足，滥发无度。若欲改革，当设立准备金制度，每发行一贯交子，须有七百文现钱做准备。”
李棁眼中闪过诧异：“七百文？是否过高？如今市面交子，准备不足三百文。”
沈墨轩正色道：“信用如同琉璃，易碎难修。唯有充足准备，方能取信于民。”
太子颔首：“沈掌柜此言有理。信用不立，改革难成。”
宴会持续一个时辰，太子起身更衣，赵鼎趁机将沈墨轩引至偏殿。
“沈掌柜今日表现甚好，殿下十分满意。”赵鼎低声道，“有件事要交给你办。”
“先生请讲。” 赵鼎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这些人都是郓王余党，在各地经营钱庄商号。殿下希望你能逐步接手他们的产业。”
沈墨轩接过名单一看，心中骇然。这上面竟有三十余人，遍布大宋各州府！
“这...草民恐难当此任。” 赵鼎拍拍他的肩：“殿下相信你的能力。资金方面，东宫会暗中支持。你只需放手去做。”
沈墨轩心中明白，这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陷阱。一旦接手这些产业，就等于与郓王余党彻底为敌。
但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
“草民遵命。” 赵鼎满意点头，又道：“还有一事。三日后，宫中会举办募捐大典，为河北灾民筹款。殿下希望沈掌柜能带头捐赠，做个表率。”
沈墨轩立即道：“草民愿捐五万贯。” 赵鼎笑道：“好！殿下果然没看错人！”
宴会结束后，沈墨轩走出东宫，心情复杂。
赵启明迎上来：“掌柜的，一切可好？”
沈墨轩深吸一口气：“准备一下，我们要大干一场了。”
回到沈府，沈墨轩立即召集心腹，部署下一步计划。
直到深夜，书房灯火仍明。
沈墨轩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满天星斗。
从寒门学子到汴京巨贾，再到太子心腹，这一路走来，步步惊心。
如今的他，已深深卷入权力斗争的旋涡。前方是通天大道，也是万丈深渊。
忽然，一阵轻微响动从屋顶传来。
沈墨轩眼神一凛，吹熄灯火，悄然拔出腰间短剑。
黑暗中，一个黑影从窗口翻入，直扑而来！
沈墨轩侧身闪避，短剑直刺对方咽喉。
来人功夫极高，轻易避开攻势，低声道：“沈掌柜且慢！是自己人！”
声音有些耳熟。沈墨轩点亮火折，看清来人面容，顿时愣住。
竟是应该在大牢中的李四！
“你怎么出来的？”沈墨轩警惕地问。
李四喘息道：“沈掌柜，我是来投诚的。周世昌完了，我知道很多秘密，对你一定有用！”
沈墨轩目光锐利：“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四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周世昌与郓王往来的秘密账本，里面记录了大量见不得光的交易。我愿献给沈掌柜，只求一条生路。”
沈墨轩接过账册，快速翻阅，越看越是心惊。这里面记录的，不仅是金钱往来，还有陷害忠良、操纵市场、甚至涉及人命的重重黑幕！
“你想要什么？”沈墨轩合上账册，沉声问。
李四跪地叩首：“只求沈掌柜保我一命。我愿意出面作证，指证郓王余党！”
沈墨轩沉吟片刻，忽然道：“周世昌跳楼，是你设计的吧？”
李四浑身一颤，抬头愕然地看着沈墨轩。
沈墨轩冷笑：“以周世昌的性格，宁可战死也不会自杀。定是你从中做了手脚，让他‘被自杀’。”
李四面色惨白，半晌才道：“沈掌柜明察秋毫...确是...确是我推了他一把...”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李四眼中闪过恐惧，“关于...关于先帝驾崩的真相...”
沈墨轩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说。”
李四颤声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先帝驾崩前，周世昌曾送了一批特殊的药材入宫...后来郓王就找到了他...”
沈墨轩背脊发凉。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惊天秘密，一个足以让整个大宋天翻地覆的秘密！
沉默良久，他缓缓道：“你可以留下。但若有一句虚言...”
李四连连叩首：“不敢！绝不敢！”
让赵启明带李四下去安置后，沈墨轩独自站在黑暗中，手中那本账册重如千钧。
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商战，甚至不再是普通的权力斗争。
他仿佛看到一张巨大的网，网中央是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而此刻的他，已经站在了深渊边缘。
远处传来打更声，四下寂寥。
沈墨轩轻轻摩挲着账册封面，眼中闪过决然之色。
既然已入局，那便赌一把大的。
赌注，就是这大宋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