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规矩方圆
几名力夫如同移动的铁塔，带着汗水和河水的咸腥气息围拢上来，瞬间将沈墨轩与外界隔开。为首那刀疤脸壮汉，双臂抱胸，古铜色的肌肉块垒分明，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划至脸颊，更添几分凶悍。他斜睨着沈墨轩，目光如同打量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
周遭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了一瞬，附近忙碌的力夫、叫卖的小贩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响，目光或明或暗地扫向这边，带着敬畏、旁观乃至一丝幸灾乐祸。方才还与沈墨轩说话的王掌柜，此刻脸色煞白，额头冒汗，恨不得缩进身后的货堆里，连眼神都不敢再与沈墨轩接触。
沈墨轩心脏猛地一缩，但越是危急，他反而越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微微拱手，语气尽量平和：“几位兄台请了。在下并非有意搅扰，只是见码头搬运损耗颇大，货主商户皆有所损，故想提供些坚固竹筐、防水油布，或一小块有遮拦的堆放地，收取微薄费用，方便大家，也省却货主损失，并无意插手诸位搬运活计。”
他试图阐明自己的服务是补充而非竞争，希望能找到一丝共存的空间。
“方便大家？省却损失？”刀疤脸仿佛听到了极其可笑的话，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声粗嘎刺耳，“兄弟们，听见没？这哪儿来的酸丁秀才，跟咱们讲大道理呢！哈哈哈！”
他笑声猛地一收，一步踏前，几乎与沈墨轩鼻尖相对，浓重的汗味和压迫感扑面而来：“小子，给你脸了是吧？听不懂人话？老子告诉你！这汴河两岸，从水里爬上来第一条货船开始，到最后一包货扛进仓库！每一寸地，每一个人，每一文钱的买卖，那都得姓‘漕’！都得按我们漕帮的规矩来！你那个什么筐？什么布？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这里的规矩，就是漕帮的规矩！明白了吗？！”
漕帮！果然如此！沈墨轩心下彻底沉了下去。这是一个盘踞漕运命脉的巨大行会组织，势力根深蒂固，掌控着所有与码头相关的营生，甚至拥有自己的武装和一套独立于官府的运行法则。他的出现，哪怕只是最微小的变革苗头，也被视为对现有秩序和利益的挑战。
“原来如此，是在下冒昧，不知贵帮规矩。”沈墨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却不知，若想在此做些辅助活计，需遵循何等章程？或可引荐贵帮哪位管事？在下愿按规矩缴纳份例，绝无破坏之意……”
他想着，若能花钱买平安，纳入对方的体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引荐？份例？”刀疤脸像是被羞辱了一般，勃然变色，猛地一把揪住沈墨轩的衣襟！力道之大，让沈墨轩呼吸一窒！“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见我们管事？也配谈份例？老子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墨轩，但他强迫自己毫不退缩地直视对方凶狠的眼睛。周围几个力夫也狞笑着围得更紧，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王掌柜在一旁吓得几乎要瘫软下去，连连作揖，带着哭腔道：“刘……刘头儿息怒！息怒！这位小哥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高抬贵手……”他拼命给沈墨轩使眼色，让他服软。
沈墨轩知道，再坚持下去，今日恐怕真要血溅五步。他强忍着屈辱和愤怒，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在下失言。请放手，我这就走。”
刀疤脸刘头儿恶狠狠地瞪了他片刻，才猛地一推将他搡开，啐了一口：“呸！贱骨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墨轩踉跄一步才站稳，衣襟被扯得凌乱，显得有几分狼狈。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不再看那刘头儿一眼，也不再看那吓得魂不附体的王掌柜，转身朝着码头外走去。步伐依旧竭力保持着稳定，但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身后传来刘头儿嚣张的嘲骂和力夫们肆无忌惮的哄笑，一句充满血腥味的威胁清晰地追了上来：
“小子，看你像个读了几句书的，爷爷今天发善心，饶你一条狗命！识相的就夹紧尾巴滚出码头，永远别再让老子看见你！否则……哼，汴河里的水鬼饿得很，可不挑食！”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刺入沈墨轩的背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数道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走出码头区域，融入外面街道熙攘的人流，那如芒在背、令人窒息的感觉才缓缓消退。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口，回望那片依旧喧嚣鼎沸、却仿佛被无形力场笼罩的漕运码头，沈墨轩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低估了古代行帮势力的野蛮和排外性，低估了“规矩”二字在这片土地上蕴含的冰冷力量。这并非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触及了一个庞大利益集团的根基。他的现代商业思维，在这里遭遇了最原始、最直接的壁垒——暴力垄断。
难道刚刚发现的商机，就要这样夭折？
不。
沈墨轩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慌乱和屈辱已被一种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硬碰硬是下策，暂时退避并非屈服。漕帮看似铁板一块，但其内部绝非没有矛盾，其对码头的粗放式管理也必然留下许多空隙。那些敢怒不敢言的货主，就是潜在的突破口。那刘头儿的蛮横，反而暴露了其管理层的简单粗暴。
明路不通，便走暗路。正面冲突不行，便借力打力，或另辟蹊径。
“漕帮的规矩……”沈墨轩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好，这规矩，沈某领教了。”
他仔细整理好被扯乱的衣袍，仿佛要将刚才的狼狈尽数拂去，目光再次变得沉静而深邃，转身迈开脚步，却不是回苏府的方向——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了解漕帮的运作模式、内部结构，甚至其与官府的关系。同时，他也必须为后日与王掌柜的约定，找到一个绝对安全、能避开漕帮耳目的隐秘地点。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他的同时，也点燃了他心中更深的斗志。
码头商路被漕帮以暴力阻断！沈墨轩初步受挫，但他眼中冰冷的锐利显示他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下一步会如何暗中布局？后日与王掌柜的约定能否在漕帮眼皮底下秘密进行？他将从何处着手了解漕帮内幕？这“规矩”二字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可供利用的裂痕？新的博弈，已在暗处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