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地窖的空气黏腻而沉重,潮湿的霉味顺着石壁的缝隙往外渗,与陌刀的铁锈气息、稻草的腐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吸进肺里都带着针扎似的痒。二十副甲胄堆在陌刀旁边,甲片在火把跳动的光线下泛着暗淡的光泽,像两排沉默的武士,肩并肩守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最顶上那副甲胄的护肩歪歪斜斜地搭着,边缘故意磨出的毛刺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有的地方还带着斑驳的锈迹,像老人脸上的斑。甲胄的胸甲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凹痕,像是被钝器砸过,凹痕里嵌着些黑乎乎的东西 —— 是工匠特意塞进去的陈年污垢,用手指抠都抠不下来。这些甲胄是杜荷让人用回收的旧甲改造的,那些旧甲来自战场的尸骸堆和军械库的废弃角落,清洗时还能从甲片缝隙里抖出干枯的血块和碎骨渣。
“怎么样?” 杜荷用戴着玉扳指的手指弹了弹甲胄的护心镜,镜面发出 “铛” 的一声闷响,像远处传来的钟声。他转头问身边的侍卫长,语气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得意,“看着像不像禁军那些用了十年的旧甲?”
侍卫长弓着身子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甲片。他先是用粗糙的拇指蹭了蹭甲片上的毛刺,毛刺勾住了他指腹的老茧,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又掂了掂甲胄的重量,手臂往下沉了沉,才点头道:“回驸马爷,看着挺像的。这磨损痕迹,还有这分量,跟咱们去年在禁军演武场见过的旧甲没什么两样 —— 您瞧这护腰的弧度,磨得都快成圆的了,可不是一年半载能弄出来的。”
杜荷轻笑一声,走到甲胄堆旁,弯腰从最底下抽出一副。甲胄离开堆叠的瞬间,上面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迷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他把甲胄翻转过来,内侧贴着身体的地方还带着一丝潮湿的凉意,指着用暗红色丝线绣的 “东宫” 二字说:“我让人在里面绣了这两个字,用的是禁军文书的绣法,针脚密得能数清。就算被巡逻的金吾卫撞见,也只会以为是东宫借用的禁军旧甲,顶多念叨两句‘东宫怎么用这么破的家伙’,绝不会起疑。”
那 “东宫” 二字绣得方方正正,暗红色丝线里掺了点麻线,故意让颜色显得陈旧。针脚确实细密,横平竖直得像用尺子量过,可杜荷不知道,这恰恰是最大的破绽 —— 真正的禁军甲胄从不绣字,只用火漆在内侧打上标记。那标记是个指甲盖大小的 “禁” 字,用朱砂混合桐油制成,涂在甲片内侧的凹槽里,遇水不化,就算甲胄烂成碎片,那红色的印记也能留存很久。
人群后,张勇的眉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死死皱成个疙瘩。他左额角那道与突厥人厮杀时留下的刀疤微微抽搐着,那是他在禁军服役五年的勋章。当年他在禁军军械库当看守,每天的活就是给甲胄上油、登记编号,对禁军甲胄的构造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掌纹。
他的目光扫过甲胄的背部,那里的鱼鳞甲片排列得乱七八糟。正常的鱼鳞甲应该是从下往上层层叠压,底层的甲片压着上层的边缘,这样抬胳膊时甲片能顺着动作往上翻,灵活得像鱼摆尾;可这些甲胄却是从上往下排的,上层的甲片死死压住底层,看着就像给后背扣了个铁壳子,稍微一动就得硌出红印子。
更让他心惊的是护心镜。正常的护心镜位置应该在胸口正中央,下缘刚好齐着肋骨,既能护住心脏又不妨碍弯腰;可这些甲胄的护心镜位置太靠上了,上缘几乎顶到了领口,下缘刚过心口,像个歪戴的帽子。当年他的同乡王二柱就是因为护心镜位置不对,在与薛延陀人作战时被长矛从护心镜下缘钻进去,当场就没了气 —— 那画面现在想起来,还能让张勇后脖颈冒冷汗。
“这甲片的排列不对,护心镜的位置太靠上了。” 张勇的声音不大,像块小石子投进水里,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其他侍卫都惊讶地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 “你疯了” 的疑问 —— 谁不知道杜荷最讨厌别人挑刺,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杜荷脸上的笑容 “唰” 地消失了,像被狂风卷走的烟。他猛地转过身,腰间的玉带 “啪” 地撞到甲胄堆,惊得最顶上那副甲胄晃了晃。他死死盯着张勇,眼神冰冷得能冻住流淌的河水:“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穿你就穿!难道我还不如你懂甲胄?”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火星子,像要把张勇烧个洞。
张勇心里一紧,后脊背瞬间沁出冷汗。他连忙低下头,双手抱拳重重一拱,甲片碰撞发出 “咔嚓” 一声:“属下知错,属下多嘴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说话了,言多必失。可心里却像被刻刀划过,那些绣在内侧的 “东宫” 二字、反着排的鱼鳞甲、歪戴似的护心镜,一个个疑点在脑子里转圈 —— 这些破绽,随便一个在禁军待过三年的老兵都能看出来。他悄悄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将这些细节在心里默念三遍,这是他当看守时记军械编号的法子,准保忘不了。
杜荷冷哼一声,鼻孔里喷出的气差点吹灭旁边的火把。他不再看张勇,对其他侍卫挥挥手:“都把甲胄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谁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赶紧说,还能让工匠改改 ——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侍卫们连忙上前,甲胄堆瞬间骚动起来。有人搬起甲胄往身上套,甲片摩擦发出 “咔嚓咔嚓” 的声响,像无数只螃蟹在爬;有人没抓稳,甲胄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震得地窖顶上掉下来几块土渣。一个小个子侍卫穿护腿时卡了壳,甲片卡在膝盖弯里,怎么也提不上去,急得脸都红了,像只被捆住的猴子。
张勇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副甲胄,冰凉的甲片刚碰到胳膊,就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故意慢吞吞地穿,手指划过甲胄内侧的衬里 —— 是粗糙的麻布,边缘还打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他记得禁军甲胄的衬里都是柔软的棉布,用皂角洗得发白,贴着皮肤滑溜溜的,就算穿一整天也不会磨破肉。
穿到肩部时,他故意用力抬了抬胳膊,甲片 “嘎吱” 一声卡住了,果然像他想的那样僵硬。他偷偷瞥了眼旁边的侍卫,那人正皱着眉拽背后的甲片,显然也觉得不舒服。张勇心里冷笑,这哪是甲胄,分明是些糊弄人的破烂 —— 可越是破烂,越说明他们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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