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衍崔大人那长达数日的“微服连环角色扮演秀”,总算是在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以一个意味不明的点头和潇洒离去的背影,暂时落下了帷幕。
季言拖着仿佛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回到住处,连每天雷打不动的“修为+1”都没能让他立刻满血复活。他瘫在床上,脑子里跟跑马灯似的,把这几天的经历过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觉得离谱。
“好家伙,从搬砖老哥到研学老头,崔大人您这体验生活的跨度是不是有点大?下次是不是打算男扮女装来工地上卖炊饼了?”他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内心吐槽之力汹涌澎湃,“这考核密度和花样,比特种兵选拔还刺激!又是考验专业技能,又是测试职业道德,还顺带检查了一下我的尊老爱幼和应急处理能力...您老人家是hR转世吧?”
“不过...”他翻了个身,琢磨着那个最后的点头,“看那意思,我这临时抱佛脚...啊呸,是临场发挥,似乎...大概...也许...混了个及格分?”
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结果似乎不坏。尤其是最后处理那老农担忧的事,他灵机一动,没有大包大揽,而是当场扯着嗓子喊来了工地上几位经验最丰富的老河工和匠人头子。
“各位老师傅,都来帮忙参详参详!这位老伯担心下游泄洪的事儿,咱们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什么更稳妥的法子,既保工程,也安民心!”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于是,一场临时的、接地气的技术研讨会就在工地上展开了。老工匠们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可以加固下游某处河岸,有的说可以在老农田地附近多挖一条小小的导流浅沟,花不了多少人工,却能多一重保障...
季言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最后综合大家的意见,给了老农一个集合了集体智慧的、更稳妥也更可行的方案,还拍着胸脯保证人工和材料费从他“顾问”的津贴里扣。
这一波操作,既展现了不独断专行、尊重专业的态度,又体现了从善如流、真心为民的责任感,成本还控制住了!他感觉自己当时脑袋顶上简直有个“智慧+10,民心+10”的buff在闪闪发光!
“嗯,这波团战打得漂亮!主要输出靠队友,我就是个负责喊‘666’和结算战利品的团长...”季言摸着下巴,有点小得意,“看来当领导不一定非要啥都懂,懂得摇人也是核心科技啊!”
自我表彰完毕,那点得意很快又被巨大的不确定感压了下去。崔衍这老狐狸,心思深似海,谁知道他那点头是几个意思?万一只是觉得“这小子演技尚可,下次还能接着忽悠”呢?
就在这种七上八下的等待中,又煎熬了两天。这两天风平浪静,孙副使也没再来蹭饭,仿佛之前的种种只是一场幻觉。
直到第三天上午,季言正在书房里对着秋闱的备考资料抓头发(主要是假装很努力),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明显的骚动,锣声、喝道声由远及近,声势浩大!
来了!正戏终于要开场了!
季言精神一振,立刻丢下书本,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走出门去。
只见之前的钦差仪仗,再次浩浩荡荡地穿街过巷,直奔府衙而去。旗帜鲜明,护卫森严,与之前孙副使那队“幌子”不可同日而语。百姓们纷纷驻足围观,窃窃私语,都知道真正的大人物来了。
季言没有凑近,只是远远看着那顶八抬大轿在府衙门口落下,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不怒自威的官员,在林知府等一众官员的跪迎下,迈步走入府衙。
虽然隔得远,但季言一眼就认出,那就是在工地上坐了几天小马扎的“研学老头”——崔衍!
“啧啧,换上皮肤就是不一样啊!”季言内心啧啧称奇,“这气场,这派头,跟工地上那个平平无奇的老头简直是两个人!所以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大佬靠官袍撑场面啊!”
他知道,前期的“潜伏观察”阶段正式结束,现在进入“正面审核”流程了。而第一站,果然如他所料,是通宝钱庄总号!
果然,没多久,府衙就来了人,通知张万财和季言,说是钦差来得突然,没来得及通知,现在请即刻前往钱庄总号,钦差大人要亲自考察。
张万财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不停地整理自己的员外服:“季...季先生,这...这能行吗?崔大人看起来好生威严...”
季言倒是比前几天镇定多了。该做的准备早已做好,该演的戏也演完了,现在反而有种“是死是活吊朝天”的破罐破摔感。
“张叔,放宽心。”他甚至还笑了笑,“咱们账目清晰,运营合规,利国利民,怕什么?崔大人再‘铁面’,总得讲道理吧?走吧,去会会这位‘戏精’...啊不,是这位青天大老爷。”
两人来到钱庄总号时,这里早已被肃清。钦差护卫守在门外,气氛凝重。大堂内,崔衍正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翻阅着厚厚的总账册。林知府和孙副使陪在一旁,孙副使还偷偷冲季言挤了挤眼,表情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仿佛前几天那个蹭饭老头不是他一样。
季言和张万财上前恭敬行礼。
崔衍抬起头,目光如电,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季言身上停留了一瞬,却没有任何额外的表示,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看账本。
这一看,就是足足一个时辰。
期间,他只问了几个极其专业的问题,关于准备金率、关于异地汇兑的损耗与成本核算、关于小额借贷的风险管控...问题刁钻,直指核心。幸好季言和张万财早有准备,对答如流,数据精准。
崔衍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用朱笔在账册某处轻轻点一下,或者让身后的书记员记录几句。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张万财的后背都快湿透了。
季言表面镇定,内心却在疯狂刷弹幕:
“大哥!账本都快被你盯出洞来了!看出啥花没?”
“这面无表情是几个意思?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您老给个痛快的行不行?这心理折磨比严刑拷打还难受啊!”
“还有孙副使,您别挤眼了行吗?怪吓人的...我知道您是想表达友善,但这场合不合适啊喂!”
终于,崔衍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
大堂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最终的“判决”。
崔衍缓缓踱步,走到柜台前,手指看似无意地划过台面,抬起手,指尖沾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几乎看不见的灰尘。
他捻了捻手指,眉头微微皱起,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账目核算,尚算清晰。运营规程,也还说得过去。”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张万财和季言:“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钱庄重地,关乎百姓血汗,官府信誉,竟连这点浮尘都打理不净?可见平日管理,仍有疏懈之处!心思,未曾全然用在正道上!”
张万财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季言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差点脱口而出“您老这洁癖犯得是不是有点不是时候?”
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借题发挥!这是经典的借题发挥!大佬要开始表演了!
果然,崔衍冷哼一声:“尔等可知,细微之处,方见真章?今日是浮尘,明日便可能是纰漏!长此以往,如何能让朝廷放心?让百姓放心?”
他一番义正辞严的训斥,说得张万财和林知府等人冷汗直流,连声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小人)知罪!定当严加整改!”
崔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季言身上,语气不容置疑:“你,便是那季言?此间事,你参与最深。这管理疏懈之责,你难辞其咎!跟本官进来,本官要单独问问你,平日究竟是如何当差的!”
说完,一拂袖,转身就向旁边的雅间走去。
全场愕然!
就...就因为这芝麻绿豆大点的灰尘,就要单独审问?!
张万财急了,想要求情:“大人...”
林知府也一脸懵逼,这罪名安得也太牵强了吧?
孙副使却在一旁打圆场:“哎呀,崔大人也是求全责备,意在督促尔等精益求精嘛。季小友,还不快跟大人进去,好好回话?”
季言看着崔衍消失在雅间门口的背影,又看看一脸“你自求多福”表情的孙副使,和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张万财,心里瞬间明镜似的。
啥管理疏懈?啥浮尘见真章?
全是借口!
这位崔大佬,分明是找了个由头,要跟季言进行“一对一”的私下会谈了!又担心自己不明白他的用意,才故意找了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小事。
至于谈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季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滚的吐槽欲,脸上摆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诚恳”,对着张万财和林知府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整了整衣袍,迈步走向那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雅间。
内心戏再次拉满:
“来了来了!终极一对一面试来了!还是VIp私密包间版的!这届大佬都喜欢单独聊。”
“大佬您想私下聊就直说嘛!搞这么多前戏,吓得张老板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心脏骤停...这领导艺术,真是深不可测!”
他伸手,推开了雅间的门。
门内,崔衍正背对着他,看着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的严厉和不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些许探究和...复杂意味的目光。
“把门关上。”
崔衍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季言依言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声音。
小小的雅间内,只剩下他和这位深不可测的“铁面判官”。
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或许真的到了。
而崔衍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